记忆中的大黑骡

      几乎所有的人问及我的童年，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提及我的大黑骡。那是童年里神话般的存在，长长的祖宅里，靠着西醋坊的简易马厩是他的大本营。

      大黑骡几乎日日夜夜都是站着的姿态。爷爷说:骡子睡觉也是站着的。儿时的我们会傻傻地问:他不会累吗？他好像真的不累，家里的活计基本都能干，也耕地和播种，也拉柴也载粮。偶尔见他卧着，那定是生病了，爷爷灌他吃好药，不久便又重焕精神。

    大黑骡子总是耀武扬威的样子，我和妹妹从来都不敢接近，他却单单只害怕爷爷，爷爷有一支长长的马鞭子，甩起来噼噼啪啪，威风极了。记得拗不过我和妹妹的难缠，爷爷给我们一人制作过一支短鞭，为此还和小伙伴炫耀过好久好久，幼时的孩子就是那么可爱，小女孩骄傲的可爱。

    十几年前的农村，耕地播种还得靠爷爷的大黑骡，全村子只有两匹骡子，爷爷的大黑骡是半个村子的指望。每逢播种季，拖着泥泞裤脚的庄稼人走进小院子，扯着嗓子喊一声，南屋的爷爷应一声，就套起骡车晃晃悠悠地往村外走。

      我和妹妹超级喜欢坐骡车，每逢爷爷赶车出门，我俩就悄悄跟在后面，躲过很多小巷口避开爷爷，然后在村外的大道上一跃上车，拿不让我们跟着去田里的爷爷没办法，只得默许两个小捣蛋乖乖坐上车，这时，爷爷也忘不了扯起嗓子唱两句。骡车晃晃当当，爷爷的曲子长长悠悠，那时的我们还不知忧愁。

      后来，骡子老了，爷爷也年纪大了，那年农历二月十二，刚出正月的北方，意外放晴。中午放学回到家的时候，见几个陌生的人在小院里打量着骡子，后来没多会，大黑骡被牵出了马厩，朝着离开家的方向牵走，隔着矮矮的院墙，我和妹妹泪眼看着他极不情愿地离开，跺脚，嘶鸣，一再回头。我和妹妹一直在哭，小声地哭，嚎啕地哭，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那样。大人们都不解，为一匹骡子两个十岁的姑娘为什么哭成这样，可好像小姑娘知道她们为什么要哭，那匹载过她们童年欢笑和打闹的大黑骡离开了，好像失去了什么，空落落的慌。

    小时候执拗地哭过，转身不久也就淡忘了，日子还在向前。小姑娘总会长大，不再轻易因为离开而痛哭。大黑骡离开后的日子，慢慢平淡下来。只是后来再也没有机会坐一回骡车，听爷爷的吆喝，骡子的嘶叫，噔噔哒哒的蹄声······

      后来，小院子荒了，在暴雨中倒塌，赶车的爷爷老了，坐车的姑娘离家求学，一南一北，无尽思念。后来，听爷爷讲起，大黑骡在离家的第二年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却忘记了悲伤，因为好像从他离开小院的那刻，也就永远离开了我的世界。

    上回妹妹无意翻到一张照片，照片里的老汉赶着车，车前套着马，车上一个围头巾的小女孩，在茫茫的黄野里走着。那种感觉像极了小时候的我们，爷爷和大黑骡。一阵回忆扑涌而来，发文谨以怀念。刚刚学会玩动态的爸爸评论:大黑骡之前有匹白骡，他很想念白骡。我一阵心酸。白骡是爸爸的记忆，大黑骡是我们的记忆，一代又一代的传承着。

      从十六岁当家赶马车出身算起，爷爷是老马夫了，总记得听到他的吆喝声，驾，吁，嘚，就知道爷爷回来了，两个小屁孩忙着出去迎，忙了半钟头的奶奶备好饭。老人和孩子，吃过这顿，小憩一会，喂好骡子，备好车，爷爷卷好头巾，晃晃悠悠又将出发，两个小姑娘又做好诡计，尾随一路，在村外突然跳出，跃上马车，给爷爷一个意料之中的惊喜。爷爷再呵呵扯上两嗓子，大黑骡哼哼地走着，骡蹄声一路噔噔哒哒......

      这场景，很多年了，一直不断重复在梦境里。

记忆中的大黑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