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非常走运的在街边的仅存的小贩那里淘来了个苹果,取名叫P。要知道,战争开始之后,大部分人就再也没见过苹果,更别说是梨香蕉西瓜之类的奢侈品。A见到小贩的时候,小贩正准备离开,思想医生要在傍晚结束前,检查并登记小镇上所有流动人口的思想健康情况。小贩四下瞅了瞅,发现了正在四处瞎逛的A。“嗨,先生,您需要苹果吗?我从家里带来的,想在路上吃,不过思想医生说他们提供饭会更好,我就吃不着啦,而且去中心医院好像不能自带食物来着。我吃不着这个苹果了,如果您愿意,请拿走它,免费的,这可是帮了我大忙了!”当A反应过来,小贩已经被思想医生带上卡车,他很兴奋,眼睛里充溢着激动的泪水。
最近关于战争的流言蜚语很多,虽然,在后方的人们几乎没有机会接触到敌人,他们对敌人的判断都来自前线报道。总统P的大脸出现在超级广播的屏幕上,红彤彤的脸颊,像沐浴在太阳光下的苹果,婴儿般粉嫩。“各位”,富有磁性的假声回荡在广场上,“基于我国最近的非常特殊的,前所未有的,不可想象的,带有无数可能性和伟大意义的情形,我相信大家都明白,我们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刻,我们站在历史的里程碑上,我们是见证历史的人!”A拭擦着苹果,清出梗处的污垢,小心翼翼的把苹果放在橱子上面,几滴阳光撒下来,落在苹果皮的边缘处。“但是,伟大的事情总是伴随着牺牲,而敢于牺牲的人,无疑是伟大的。”广播中传来了细小而激昂的乐曲,听起来像是国歌。“现在”总统的声音突然变的低沉,猫也不叫了。“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敌人的干扰。瞧瞧国外那些人,总是以各种方式来否定我们,否定也就算了,还鼓动我们自己人去否定我们。这和提意见完全不同,他们是想分裂我们!现在,我们已经有四分之一的国土沦陷了,但是,还是有许多人在金钱的诱惑下,前仆后继的加入到那些分裂者的队伍中去,是他们,让我们感受到了亡国之痛,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洪水,干旱,地震,又加上毒药一般的讽刺的分裂者的话语,我们不能不提防这个现象!”A站起身,面对着广播里的总统,厚厚的粉底遮盖住了皱纹,细小的白色颗粒不断在脸上折射出光芒。总统神情激动,不时拿拳砸向木质的台子,隐约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汗珠,但即使如此,粉底仍然遮盖住了他脸上所有不完美的细节。除了一个地方。在紧挨着发际线处,几颗褐色的痣隐藏在稀疏的头发中间(但还是很明显),每当总统用摇头晃脑的大声喊出自己热乎乎的宣言时,这些棕色,或者是褐色的斑点就在摇动中显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A一念之间想到了皇帝的新衣,但他很明白这个比喻不合时宜,如果思想医生知道了这个大胆的想象,后果不堪设想,估计是要放在国家医院里做终身软禁病人,辅之以无数的药丸。不过,他并没有感到更多的不快,现在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苹果的故事中,作为一个业余诗人,A更像一个诗人,而不是写诗的人,A很容易沉浸到自己的世界中去,特别是当周围的世界提供给他素材的时候,比方说,优雅无比的苹果,一个像总统P一般完美的苹果。我叫A,我的苹果是P,如果以后能有一个Y,就能将我们连起,等等,那Y是什么呢?是YOU!你?是你么?那你是谁呢?
“这是一种病毒,精神病毒!”总统的身边站出一个高高瘦瘦的老头,白胡子要拖到地上了。“如果中了外国人的精神毒,就改不回来了,这是我们最新的研究成果!”老头扶了扶眼镜,露出严肃的表情,轻蔑的目光从眼角流露出来。“所以,我们决定,要给大家打疫苗!这种疫苗不是真正的疫苗,它是从某种转基因苹果里面提取出来的,和普通的苹果汁也没有什么两样,我已经尝试过了,味道不错!”超级广播的镜头转向总统。“很多身穿红色制服的群众出现在广播中,许多人起立拍手,叫好,也有一些人镇定的坐着,但是欢呼声太热烈,他们也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积极分子们冲到讲台的面前,伸出手去抓台上的苹果汁样品。太痛苦了,不如让我死吧,要么给我苹果汁,这样我就不用每天晚上做噩梦了,也不用知道那么多的外国佬给注入的信息了,他们都是烂人!”为了让所有人都不遭受精神污染,每个人都会拥有一定量的苹果汁!每个人都有份!大家不要着急!”不一会,台下出现了被踩踏的人,他们手伸着,头上破了洞,血留了一地,人们继续涌向台子,争夺着。总统和老头走上了更高的台子上,继续讲着什么,但人太多,听不太清楚。A对着广播戳戳屏幕上总统的大鼻子,我不喜欢吃苹果,我只喜欢欣赏它,吃苹果这么残忍的事情我不干,谁愿意喝苹果汁谁就喝吧,反正我决定不碰。啊苹果汁,你是苹果的血,你是苹果的泪,是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A顺手拿起一支铅笔,在苹果上描画出大大的P字。你是P,我最好的朋友,A微笑着,用嘴唇舔着P,伸出舌头,与它假装舌吻。
在“精神病毒”讲话不久,人们就陆续受到了当地政府给送上门来的苹果汁,据A的邻居描述,发苹果汁的人都穿着一样的红制服,胸前写着一个大大的P字,笑容可掬,都是些帅男靓女。“我真的没见过这么好的孩子啊!他们素质那么高,那么有礼貌,还不忘记和我说再见!现在这样的孩子太少啦!”女邻居感叹道。“我们家孩子什么时候也能穿上红色制服啊,太美了,这制服,简直就是美德的象征!我回去要用这个例子激励他!”“好吧,亲爱的女士,不过我有个问题,您已经服用了苹果汁么?我听说味道不错。”“哈,你终于开始听超级广播了,唉,老伙计,人不能总是活得太消极是吧,天天听一些好信息总是要比坏信息要强,超级广播能给你带来快乐!哦哦哦,你说那个苹果汁啊,我当然没有喝!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立刻就喝呢?我打算先对着苹果汁膜拜一下,然后给它布置一个小小的隔间,然后每天喝那么一点,当然,我会少喝一点,希望要留给下一代,对吧。”A听了邻居的话之后,忍不住大笑起来“所言极是!苹果汁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了,经过了这几十年的战争,我们已经知道,人是很难战胜一些东西的,但我们也有快乐的权利,就算是在战争年代!你说对吧!苹果汁就是我们的快乐!”女邻居听了这话,非常激动地走到A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眼泪在眶里打转。“对,A!你不愧是伟大的文字工作者,人们喜欢你是有道理的!你真好!希望P保佑你!”突然,邻居身后传来痛苦的咆哮声,那声音分明来自她自己的家。“哦,可能是我给我家小伙子的苹果汁太少了,我回去多加一点,快乐也是需要一定的代价的,你说是吧!”邻居急匆匆地走了,留下A一个人。“真怪。”A说道,“怎么没有我的苹果汁?他们忘记给我发了?不过没关系啊,我也不需要这个,我有个P!”
“先生,不要着急嘛,这不就给您送来了!”A面前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姑娘,白暂的小圆脸上眼睛忽闪忽闪,让人想起玻璃球。女孩戴着红色的鸭舌帽,很不常见的帽子,“苹果汁运动”号召大家不要用国外的产品,这个政策确实让许多的国内品牌起死回生,国货热销,质量也慢慢上去了。鸭舌帽显然属于外面的世界,但是帽子戴在女孩的头上很好看,鲜红的帽子映衬着雪样的皮肤,见到就想咬一口。“唔……小朋友,没事没事,请问,这个苹果汁怎么服用啊,每次服用多少?”女孩把手上装着苹果汁的容器递给A,说道:“目前苹果汁的量生产的不是很多,大概每个人也只能分到500L左右的量,大家都不容易的。现在生产苹果汁的地区也在遭受敌军的攻击。”女孩脸上的表情变得凝固,A感觉到她在强忍着自己的痛苦。“说实话,我的父母也在生产苹果汁的地方,我很担心他们,说不定……说不定……我再也见不到他们啦!”女孩在A面前嚎啕大哭起来,A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抱住她,又想到可能有人会说闲话,攥紧了手里的容器。“你不要太……”A想安慰她一下。“先生!不要同情我!我感到骄傲,为了这个国家,我做出了牺牲,有什么不好,我很快乐,但是我请求您!请您利用好你手里的苹果汁!那些外国佬们的精神攻击让大家都很痛苦,但是能够解除痛苦的只有这一点苹果汁,这苹果汁,来之不易!是无数在战区的工作者们辛苦生产出来的!他们牺牲了自己的生命,给我们带来了快乐!所以请您!好好的!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苹果汁吧!”女孩兴奋的哭着,眼泪中渐渐泛起欣慰和骄傲。“我该走了!还有许多人需要我去解除痛苦,希望您能够健康!未来是属于我们的,只要我们努力,就能成功!”女孩跑远了,A看看手里的瓶子,叹气。
关上门,A立刻瘫坐在地上,他实在是搞不清楚现在的处境了,他突然想起苹果P还在橱子上,便踉跄走到橱子那里。A狠狠地抱住P,好像惊魂未定的人找到了自己的上帝。“您,亲爱的P”
那个时候,我正坐在旅馆的椅子上,用我仅存的钱,买了面包。虽说面包硬的像铁,恨不得硌掉门牙,但我已经五天没吃饭了。午夜,无人入眠,我所住的这层楼,到处是凄惨的哭声和叫声。他们都感染了精神病毒,据说这种病毒会让人见到一些很恐怖的东西,人们被梦中的恐怖场景不断追逐着。但奇怪的是,我一直没有梦见过任何东西,不管是从空袭中逃跑的那个夜晚,还是不得不离开危险小镇的凌晨,我生命中所有惊险的时刻,都没有诱发我任何做梦的想法。我的睡眠白茫茫一片,它就像是机器,正常的运作,生产着日间需要的能量,动力,和希望。然而周围的人(其实只是到了一个地方去之后偶遇的人),都一直在讲述这恐怖的梦境,可惜的是,没有人愿意开口讲讲,究竟梦见了什么。唯一被重复的,只有恐惧。在古罗村旅店里,人们已经不睡觉了,男男女女整夜睁大眼睛,无望的看着随时可能熄灭的灯。孩子们,纯真的天使,可能幸免,但有迹象表明,越来越多的孩子,也在梦魇中沦陷了……我的生活一切正常,东奔西走没有改变我的习惯,我依旧早早睡觉,哪怕还要逃到另外的地方去。当我躺下,我感到恐惧,许多失眠的眼睛通过玻璃窗观察着我,就如同在观察某种具有和人不同习性的动物,确实,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能安心的入睡了。
东奔西走的,终于到了相对比较安全的中央城,国家最后的希望之所,看起来有很多人来到了这个城市避难,街上很拥挤。进入这个城市,首先要登记自己的身份,我离家实在太久,不记得自己到底住在几单元几号楼,虽然在我看来,这是无关痛痒的事情。我被分配了一个名字,A1P98P9Y,比我原来的名字差了很多,方便起见,我称自己为A。我随行的东西似乎都要集体处理,不过一路风尘仆仆,没留啥东西。思想警察没收了我的书,只是我之前上学时候的课本而已,离开家的时候太匆忙,顺手拿这本做了纪念,另外资本警察拿走了我的钱包,虽然里面只有钢镚了。我被分配了一切的东西,除了名字之外,还有住所,基本生活用品,邻居和伙伴,很不走运,我没有分到伴侣,最近中央城的女性资源不足,啊,最重要的,我被分配给了工作,我的工作是当诗人。其实我之前是个业余诗人的,但是谁能想到呢,今天。诗人无所事事,偶尔会写关于赞美总统的诗歌,但需求量太少啦,像我这样的诗人还有好几个,诗歌会被复制,被仿写,并不需要多少的创造,唉,我还挺想写点关于总统的故事呢。令我开心的是,自己的诗歌模板被采用了,中央城 大大小小的人都在读我的诗歌,真美,大家都泪流满面。不过我不清楚这个是不是药物控制的,因为据说有种能令人感动的药很早之前就被发明出来了……
住下没几天,我就感觉到自己被监控,处处都是好奇的眼睛,虽然应该没有小偷惦记我。很快我就发现了问题所在,中央城的人也没有逃过梦魇,他们做的梦似乎更加恐怖。而没有噩梦症的我,似乎越来越成为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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