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估计他不认为我是他们所谓的精神病人。
但我不打算说他,他是这里唯一值得说的事,除此之外没什么好说的。这个地方有一个房子,房子里住着我,我和他有两个白天,一个黑夜的距离,我的两个白天、一个黑夜里只有他一人,他的大概不是如此,他比我有故事。
我记得去年的一个醒来就下雨的日子,我看到一滴雨水滴到门口二十步的地上的一颗石子,当时我站在门口,透过眼镜看到稍微突起的尖角,稍微后仰就看到了一只兔子。这个石子现在还在这里,不过我怎么后仰都看不到兔子,我想可能因为今天没下雨,1547天前我还知道每个雨季之间是六十个日夜,然后有一天开始我就不记得了,我的木门上刻满了“XXX”的记号,那天正好刻满,我数了三遍,后来又数了三遍,以后醒了就数,夜里突然醒了去数,偶尔数成了1548,偶尔数出了1546,我都没法再高兴一下,因为我知道自己数错了,正确的答案是1547,是我从戈壁滩开始到我忘记雨季的日子,之后的日夜或许不到1547,或许超过1547,我都不记得了,记得是要用刀去刻,是要用物质去反应意识,是木头上的X不是沙地上的X。
这之后的变化不大,我的生命好像被拉长,在来这之前,如果记得没错,我是按一年来记载生命的周期,来这后我是用雨季来记录,现在我不记得了,我用的是日出日落以及没有日出日落的日子,其它的就是地上的沙子和石子,我可以感觉到风对他们的侵蚀,下雨的那天我还可以看见兔子,现在看不到了,这颗石子必定是变了。
我觉得自己在丧失动物的本能。以前,我说以前的时候其实很茫然,我不知道以前是什么时间,我只记得以前的自己的一个动作,而那个动作我现在不会了。以前的本能是找一切能动的物体,最早的时候,我找动物,我疑惑这地方为什么没有兔子,后来我发现找兔子不现实,就开始找虫子和蛇,等天气冷了,我就看沙子裹着草打旋,再后来,地都冻住了,我就让风吹我的手指,一直到我的手感觉不到他了,才回到屋子里。
现在我连风都懒得碰,我去看一颗1547天都没有动过位置的石子。
至于他,他来的时候,会给我带一份报纸,我在看,他吃饭。他吃饭的时候喜欢说话,他说话的声音总是大过我脑子里读报纸的文字,我想让他停停,又不想说话,就让两个声音在脑子里吵,吵到后来什么都没听进去,不过他以为他对我说完了话,我以为我看完了报纸。
因为他们问我:你从哪里来,为什么来这里,在这里待多久。我讲不出来,我那时脑袋还清醒,其实现在我也清醒,不过那时我不会说我杀了人在这逃命,现在我觉得说出来无所谓,不过也没人再问我,他来说话,他不问。
我估计他是知道的,或者他也是杀了人的,1547天前的我很难理解一个汉族人到沙漠里住着,除非他跟我一样杀了人。我想,我应该不是怕进监狱,这里就是监狱,我逃了1547天后还是进来了,进来后被剥夺了时间,每天用劳作来当作无所事事。
那么他不把我当作精神病人是有道理的,我不说话,不外出,每天砍木头做些奇形怪状的雕刻,这都是他们的不正常。他也杀了人,他不会问。
偶尔我想,跟他交流一下自己的过去,我的过去是一把刀,从背后刺进肾脏,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可惜的是我没看到那个人怎么死的,什么表情都没看到,我就这么走了。他肯定笑我,他那双手是不会用刀的,用的是铁锤,正面撞在头上,血和脑浆迸出来。
我也挺羡慕他,估计他不会想这么多,问他为什么,他肯定回答:逃命。这逃命的意味跟我的大不一样,单纯又野蛮的味道。他肯定不会看石子,他也不会在门上刻时间,他不是精神病人,他们会把他当作商人,又爱又恨。
那他为什么总来找我,估计我是一厢情愿,其实他也和其他人说话,不过会不会他是想和我说:我杀了人?
1547天中我想了他无数次,后来我不想了,他还是来找我,我不去猜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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