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是皇后的居所，皇帝住在未央宫中，故长乐未央是宫人对贵人的祝福。我进宫已经三年了，家世不好，承蒙掖庭姑姑照顾，分到了长乐宫做一个洒扫宫人。每日的活计并不多，只是要在主子们起来之前，将院中的落叶杂物清理。在皇城钟声响起时，我们就要把未央宫地上的青砖清洗过，直到太阳照进第一缕光线，就可以回杂物房休憩。
承平元年，正是皇后哥哥大将军运兵边关大捷的时候，陛下最喜欢的就是高兴的拿着战报，告诉皇后，你哥哥又打了胜仗，而娘娘总是不说话，只是满眼笑意的看着陛下，而太子也总坐在父亲的膝盖上，用稚嫩的童音念着邸报，我偶尔会远远看到这其乐融融的场景。
每隔几日，掌管上林院的内侍总会亲自送来几盆珍奇的花木，芝兰玉树总让人耳目一新。后来大将军回朝了，陛下和他总是在未央宫畅聊到很晚，皇后娘娘的几个哥哥也被封了侯，一时之间，长乐宫是人人艳羡的差事，总会隔几日，就会得到赏赐。
不知从何时起，一切都变了，陛下有了很多新夫人，宫中的皇子不只有小太子，慢慢的，陛下也来的少了，我的伙计也少了不少。到后来，大将军去了，皇后娘娘母家再无出众的男儿，得陛下亲眼，后来元妃的册封，娘娘也不得不为未来担忧起来。
小太子日渐长成。史书记载他性仁恕温谨，但陛下是雄才大略的英主，一生南征北战、开疆拓土，自然更喜欢果敢勇毅的六皇子。陛下曾对大臣说过，六皇子肖鄭，甚至将太祖的弯弓赏赐了他。我听着宫人们谈论着主子们的事，不觉为主子担心，哪怕他们只受我遥遥一拜，并不识得我。
后宫的争斗无休无止，哪怕皇后也要揣摩圣意。即便是皇上说了一句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皇后也要脱下凤冠簪缨，在未央宫外跪席待罪。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竟要卑微至此。因刚入宫时，我就被陛下与娘娘跨越了身份地位的爱情大为感动，我以为这感天动地的爱情可以阻挡宫中一切的恶意。可似乎是我错了，后来陛下越来越疏离，与娘娘常常几个月都不得相见。
后来陛下迷上了丹药，迷恋长生不老，干脆移驾去了别宫。这下皇后和太子更是见不到陛下了。太子代理国政，却并不得朝臣的拥护。不过好在百姓对温厚宽人的太子交口称赞。我在某日在廊下歇息时，听皇后的身边的姑姑劝慰着娘娘。
长乐宫并不长乐。陛下越来越不亲近皇后母子，更是将元妃娘娘居住的地方称作“尧母宫”，也将六皇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那段时间，我总听到皇后抚琴的声音，清冷凛冽，那琴声中伴随着我不大懂的哀怨。待我出宫嫁人后，才懂得衣着华丽的贵人，所盼的也不过是夫君垂怜，只是那时年纪尚小，还不大明白坐拥天下的皇帝，终究不能钟情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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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和六年中秋的月亮，格外清冷，太子陪面色不悦的皇后吃了月饼，我们也得了不少赏赐。本以为是月圆人团圆的好日子，不料还是被扰乱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长乐宫难得的长乐。陛下身边受宠的黄门执事孟畅，他说陛下累日梦魇，奉陛下之命搜查巫蛊之物。一时间，小黄人们进入了宫门，将宫中陈设摔得稀碎，连皇后最喜爱的白玉屏风也毁了。自然是什么也没挖出，因皇后最信任的大长秋早已叫人留意，她道多事之秋，不要生出无妄之灾。此后又连闹了几次，皇后请旨去侍疾，却被陛下挡在了别宫外。本以为躲过了巫蛊之祸便会有好日子来临，却不知还有更大的灾祸。
时间来到了永平五年，陛下越发追求长生之道，也在宫中设立了炼丹之处，天生正气的太子却不屑于这些旁门左道，在陛下越发贪恋皇权的状况下，便有小人进言，太子厌倦了30年的储君之位云云，陛下最初自然也是不信的，但抵不住帝王疑心病的折磨。太子终被构陷入狱。不久，皇后娘娘就遣散了长乐宫人。我回到了掖庭，等待着新的差事。也在平淡如水的生活中，听着皇后母子的事情。
后来就听说皇后娘娘被宗正收了皇后的金印金册，被幽禁在长乐宫，不得外出。我不敢为皇后哭泣，只能在夜深人静处为皇后祝祷，求陛下能怜惜皇后，早些放皇后出宫。到后来听闻皇后，自戕长乐宫。我只能于无人处为皇后烧些纸钱，聊表心意。至于太子，听人说他集结了东宫护卫，诛杀了诬告他的黄门，在去往陛下别宫的路上，被金吾卫劫杀。
永平六年，我出了宫，在畔水边嫁了人，又过了十年，陛下颁布昭令，恢复了皇后身份，也修建了思子宫，做了许多思念皇后的诗。一时间，人人都道陛下深情。只有我，不停浆洗衣服的手，想到离宫之时，拜别长乐宫时，那满目的苍凉和满地的落英，帝王深情不过是一场色衰而爱驰的悲戚。
曾被赐居尧母宫的元妃娘娘，也未能成为这后宫的赢家，娘娘去后，陛下再未立后。元妃娘娘在陛下驾崩之前，就被以“子少母壮，必乱天下”为由，先陛下而去了，留下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成为新君。在我成为祖母以后，太子的儿子成为了皇帝，为祖母和父亲追封。惶恐和不安，让太子走上了绝路，陛下精明强干，总觉得太子孱弱难当天下之主，愈发不喜太子亲近。这也给了小人可乘之机，帝王最在意的，无非权柄，纵是亲子也概莫如是，即便太子死后，也没有放过太子的人，一场大清洗让这场冤案沉寂了十年，直到陛下离世前，脑子里才清明，他坐在长乐宫的廊下，想起了太子刚出生时，他也曾对太子寄予厚望，29岁才得到第一个孩子，且是正宫嫡子，他也开心了好久好久，他的大赦天下，与臣民们分享做父亲的喜悦。他亲自为太子赐名为宣，取自“既庶既繁，既顺乃宣。”宣乃舒畅之意，但到底未能令他舒畅。皇后性情温和，养育的孩子自然性格绵软，陛下少时就经历了亲姊被迫和亲番邦，自然有着极大的仇恨去征讨敌国，但太子不同，父亲和舅舅已经把仗打完了，他只需要做一个守成之君即可，只可惜他陛下并不喜太子的平和，大将军还在朝时，这份不喜还有所收敛。到后来，妃子多了，皇后也免不了色衰而爱驰的结局，娘娘也曾懊恼，只是后宫的新人，如后院中的草儿一样长，他也只盼太子臣妻成器多得些父亲的喜爱。但事实并不如此，反而向更差的方向行进。我不愿再想起往事，我亲历了王朝的那场祸事，皇后仁德早早将我们这些粗使宫人出宫，不然我也只是一抔陪葬的黄土。
长乐宫被皇后娘娘的孙子休憩一新，休戚奉着他祖母和父亲的画像，他的皇后入住了长秋宫，听说他用一柄旧剑，在建章宫的朝会上表明他不会抛弃他糟糠，只不过这又是一段新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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