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天先生演唱的《夜打登州》好评众口一碑，其中“将身儿来至在大街口”的唱段脍炙人口，多年来被广泛传唱，却罕见介绍这位原创者的文字，不禁令人伤感。就让我们以此文共同来缅怀这位继杨宝森先生之后，担当天津市京剧团首席老生的周啸天先生吧。
周啸天（1913-1980）字叱云，天津市北郊区马庄生人。其父周来明，艺名九岁红，河北梆子名家，天津“宝顺和”科班出师，文武全才，清代末期曾奉召进皇宫承差。
周啸天7岁开始随父练功，登台客串，武功基础扎实。9岁拜周春山为师，正式学京戏。后来又师从郭仲麟、张长庚、朱天祥、张春樵等名家，另曾在北京与王少楼、李万春等一起“带艺”进入“斌庆社”学艺。1925年父病故，12岁的周啸天即在母亲赵伯兰的带领下，开始“挑班”演出，时誉“小神童”。同年，余叔岩与王瑶卿在天津“大罗天”演出《打鱼杀家》，少年周啸天同台演出《击鼓骂曹》，深得余、王的青睐。当时余叔岩和周啸天均有结为师生之愿，然周父尸骨未寒，操办拜师的喜庆之事不合时宜，二人师徒之缘失之交臂。
周啸天在16岁时嗓子“倒仓”，暂时离开舞台。调养期间，他专程赴北京，向吴铁庵先生学习《打登州》、《借东风》、《白莽台》等戏，也得到前“四大须生”之一的高庆奎先生的悉心指教。周啸天还曾在烟台向张少甫先生学习《三家店??打登州》、《战太平》、《四进士》等。从吴铁庵、张少甫二位处所学的这些戏，后来都成为周啸天的拿手好戏，经常上演。周啸天18岁时嗓音不但得以恢复，并且甜润响堂，高唱入云，被人誉为“周铁嗓”、“周嘎调”，饮誉津、京、沪、鲁、冀和东北各地。
1937年周啸天更上层楼，这年他接到“四大名旦”之一的尚小云先生邀约，从6月11日起在上海黄金大戏院为尚先生“挎刀”。据周夫人和周的私用鼓师讲上海各界给尚、周二人献的花篮，从舞台前顺次摆放到剧场外边，境况极盛一时。与其同台者有芙蓉草（赵桐珊）、尚富霞、张云溪、李宝魁、袁世海等。此时，马连良和张君秋正在上海，马先生对周啸天早有耳闻，看了周啸天演的《夜打登州》等戏后认为周啸天果如所传，卓然超群，对周倍加赏识，心中涌起爱才之心，竟主动要收周啸天为徒。受马先生委托，梅兰芳、尚小云、李华亭（李鸣盛之父）一起登门向周母言明。拜师那天，所有的待客酒席均由马先生出资，周家只须负担谢师的一席费用。梅兰芳和尚小云举香祭酒，这样的拜师仪式在梨园界可算是最高规格了。马连良对随周演出的名净朱玉良说：“往后《打登州》这出戏我不唱了，就让叱云唱吧。”这既是马先生示出的师生情，也是对周啸天艺术的肯定。
周啸天大红于上海，南北驰誉，从此跻身全国大牌演员之列。1942或1943年间，周啸天再赴上海，在皇后戏院挂头牌，与李盛斌、王玉蓉同台献艺。
1949年5月12-15日，天津的国民大戏院邀请周啸天与新艳秋的两个戏班联合演出，二人并挂头牌，老生名家王少楼、武生名家梁慧超参加演出。周啸天演出了《朱痕记》、《法门寺》、《宝莲灯》等。7月28日起，周啸天联合铜锤花脸娄振奎、青衣花旦郭韵蓉、武丑张鸣禄、文丑张永禄、武生萧英翔、小生姚玉刚及张荣善、田荣芬等，组班在天津上平安戏院演出。之后，周啸天应邀去东北，从锦州载誉回天津。这年9月27日起，他在上平安戏院演出，主要演员有郭韵蓉、梁慧超、李金鸿以及娄振奎、张洪祥、郭和詠、姚玉刚、张永禄、田荣芬等，阵容整齐强大。头天周啸天的打炮戏是《大??探??二》，他与郭韵蓉、娄振奎的演唱珠联璧合，大放光彩。压轴戏是李金鸿主演的《百鸟朝凤》，前边有《穆天王》和梁慧超主演的《挑华车》。28日白天的戏是《打面缸》、《赤福寿》、《取金陵》、《龙凤呈祥》（《甘露寺??回荆州》）；晚上演出《锁五龙》、《杨排风》（《打青龙??打孟良??打焦赞??打韩昌??打耶律》、《红鬃烈马》（《武家坡??算军粮??银空山??大登殿》）。29日日场戏是《草桥关》、《英杰烈》、《赚历城》、《御碑亭??金榜乐??大团圆》；晚场有《赵家楼》、《金山寺??雷峰塔》、《借东风》（《群英会??草船借箭??借东风》）。这头三天的五场戏蔚然大观，剧目丰富，行当齐全，有文有武，唱做繁重。之后，周啸天依次主演了《朱痕记》、《失??空??斩》、《坐楼杀惜》、《夜打登州》、《定军山》、《白莽台》、《法门寺》、《击鼓骂曹》、《问樵闹府??打棍出箱》、《辕门斩子》、《节义廉明》、全部《杨家将》。在12天25场的演出中，周啸天主演17个剧目，囊括了老生各种类型的戏，显示出周啸天的技术全面和戏路之宽。
1950年9月18日，周啸天开始在天津南市群英戏院领衔演出，被称为“金嗓须生”，赵蕴秋、袁金凯等名家同搭他的班。此次由朱玉良、哈宝山、孙玉祥、陈盛泰、崔熹云、冯玉增、景荣庆、钱元通等组成的“少壮剧团”与周啸天戏班“通力合作”，阵容硬整。头天晚场先是朱玉良等演出《盗御马??连环套??盗双钩》，大轴是周啸天等演出《四郎探母》。次日白天前边是折子戏《打面缸》、《偷桃盗丹??安天会??闹天宫》，后边是周啸天、朱玉良、赵蕴秋等主演的《美人计??甘露寺??别宫??回荆州??芦花荡》，周啸天演双出，前饰乔玄，后饰鲁肃。
1952年周啸天自组起“周啸天京剧团”，6月22日开始在天津上平安戏院首次演出。
1954年，山东省济南来人约请周啸天去演出，他率团去了济南。不久成立山东省军区政治部京剧团，周啸天、朱玉良、赵慧秋、崔熹云、费玉策、裴玉才、苏承龙、魏承武等这批从天津带去的演员被盛情挽留，集体加入了山东省军区京剧团，在齐鲁大地留下美名。
杨宝森先生病殁后，1957年下半年周啸天应邀加入天津市京剧团，成为继杨宝森先生之后该团的顶梁老生。他返津后，于1958年1月25日首次在新华戏院登台。他以唱工繁重的《失??空??斩》打炮，紧接着他陆续上演了《甘露寺??美人计??回荆州》、全部《四进士》、《三家店??打登州》、全部《杨家将》、《群英会??借东风》、《珠帘寨》、《白莽台》、《定军山??阳平关》。之后，周先生与同是刚刚加入天津市京剧团的张世麟在新华戏院轮流担纲演出。10月1日-7日，周啸天在中国戏院与厉慧良、丁至云、王紫苓、林玉梅、包式先、季砚农、苏世明、哈宝山、薛慧萍等一起演出了现代戏《走在前面的人们》，这可能是周先生演出的第一出现代戏。
1959年2月8日是春节的正月初一，天津市京剧团上演了新编近代历史剧《火烧望海楼》，周啸天参加了该剧的首轮演出。后来他还参加了新编现代戏《赤胆红心》的首次公演，时间是1960年7月5日。
1961年4月6日起，周啸天在天津新华戏院领衔演出。6日晚演出的剧目有王紫苓的《柜中缘》，周啸天与朱玉良等合演的《失??空??斩》；9日晚由周铁豪主演《挑华车》，周啸天与朱玉良等主演《清官册??审潘洪》。
这之后，很少再见到周啸天先生出现在京剧舞台上。
1970年，周啸天被调入天津市艺术学校（即原戏校），校方因其唱功精良，请他给青年演员和学生们教唱现代样板戏的一些唱段，天津的京剧老生主要演员几乎无不受其教益。
1978年京剧传统戏开始解禁，周啸天应请在戏校剧场粉墨登上久违的台毯，示范演出了《清官册》、《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等戏。这是他在舞台上的最后留影。
周啸天先生艺术精湛，功底深厚，文武不挡，已经形成自己的艺术风格。为探究他的从艺生涯与艺术成就，1985至1988年间，笔者与周先生的夫人张淑芬，市京团资深鼓师刘毓权、姚占琦、花脸名家朱玉良，周先生的学生、天津戏校名师苏承龙诸位进行过多次访谈。
京剧花脸名家朱玉良先生17岁在天津上光明戏院就与周啸天在一起，对周啸天的艺术评价甚高。他说：“周啸天无论大小戏，尤其背角戏，都好……在他们这一代演员中，演《定军山》好的，我看过谭富英、李少春、周啸天等不少人的，依我看除了谭富英就该属周啸天了，他的工架更胜一筹。”周啸天的《定军山》剧照在40年代即被收入《名伶百影》画册中，可证他演的《定军山》非同一般。朱先生介绍说：“他艺术上宗吴铁庵、张少甫，吸收并变化言（菊朋）的东西，又拜了马连良，身段有马的潇洒。他身上好，又有谭（鑫培）的写意的东西。他把这些好的玩意儿变成他个人的东西，因而他的戏无一不精。”朱先生进一步举例说：“周啸天演的《天雷报》、《打侄上坟》等衰派老生戏也好，腿上、脚上、甩发，功夫都到家。《打侄上坟》中的‘甩髯口’，《四郎探母》中的‘吊毛’，《打登州》中的‘耍锏’，漂亮极了。还有《秦琼卖马》这出戏，无论是唱念，还是表情、身段，无一不好。另外，他演戏有自己的发挥，凡穿官衣的戏，他走出来的‘台步’有特色。《清官册》里的寇准，《法门寺》里的赵廉，他扮演时走起台步来，那帽翅的摇摆、颤动，非常好看。他这是借鉴了河北梆子、晋剧的技巧和艺术处理。”
曾为马连良先生司鼓的姚占琦先生对我讲：日本时期他在天津南市的上光明戏院就与周啸天在一起。“周啸天少年时是京剧界公认的几位‘神童’之一。他的整个戏路学吴铁庵，但是后来在动作、服装上学马（连良）的也不少。”“他演的戏很多，我看他在演戏上得张少甫的东西也很多。他的东西路正。程砚秋很喜欢他的戏，曾说过‘这是个好演员’。”姚先生又说：“《定军山》里唱[快板]‘我主爷攻打嘉门关’时，是一边跑一边唱，看他腿下的功夫，就知道他受过高人的指点，跑得又稳又帅。他的这出戏仅次于谭富英。在《八蜡庙》里他饰演褚彪，带着一群官兵跑，下场时的表演他下过功夫，一看就知道他的这出戏受过高人指教，可能就是张少甫。周啸天的唱接近余派，像《打登州》的‘游街’一场里的[二黄]唱段，就很近似余派，一般人是得不来的，这也得益于张少甫。”姚先生认为“周啸天的最大成功在于唱工上，嘴里好，无论是发声还是吐字，听起来不飘，语气上有分量。”姚先生惋惜地说：“周啸天的为人满好，可是外交不行，不会联络人，要不然他的名气和声望还会更盛旺。”姚先生所言的张少甫是久占山东烟台的京剧老生大家。
朱玉良也对周啸天的为人赞不绝口，说“他待人接物极好，为人直爽、忠厚、诚恳，随和谦虚”。
与我谈周啸天先生的艺术最详细最具体的，是苏承龙先生。他本人就是学老生行当的，出身天津“稽古社”科班，在北京是奚啸伯门下之徒，到天津后多年追随周先生左右求教，并且同台演出，所以，他对周先生的艺术领受的最多最深。在与上述各位访谈的基础上，结合本人观赏周先生演出留有的印象，我曾在1987年8月12日出版的第4期《戏剧丛刊》上，发表过《周啸天舞台艺术浅探》的文章，以《三家店??打登州》、《白莽台》、《定军山》三出戏为例，较详细地赏析了周啸天先生的艺术特点，该文得到苏先生的大力支持。
周啸天先生常演的剧目，还有《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全部《杨家将》（前杨继业后寇准）、《清官册??审潘洪》、《击鼓骂曹》、《苏武牧羊》、《群英会??借东风》（前鲁肃后孔明）、《甘露寺??美人计??回荆州》（前乔玄后刘备）、《朱砂痣》、《御碑亭》、《法门寺》、《四进士》、《大??探??二》、全部《红鬃烈马》、《宝莲灯》、《上天台》、《珠帘寨》、《坐楼杀惜》、《问樵闹府??打棍出箱》、《洪洋洞》、《汾河湾》、《桑园会》、《举鼎观画》、《游龙戏凤》等。
周啸天的老生艺术对天津演员和观众的影响最为广泛而深远，不少演员学唱他的戏，登门求教者络绎不绝。但是他正式收的弟子屈指可数，苏承龙先生和女老生金振东老师受益最多。另一位老生演员李春城是正式拜周为师的徒弟。周先生在天津戏校10年，教授的学生很多，凡是1980年以前在天津戏校学老生的，如杨乃彭及其后的学生都得到过周先生的教益。周先生为京剧培养出了一代又一代老生优秀人才，是一位贡献卓著的京剧教育家。
周啸天先生是一代名伶，技艺精湛，成就斐然，为人忠厚，应当为其树碑立传。
（作者赵绪昕，中国作家协会天津分会、中国戏剧家协会天津分会、戏剧文学学会、天津社会科学界联合会 会员）
周啸天
秦琼～打登州
老戏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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