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回忆二十一—难以启齿的真相
说是难以启齿,的确如此。我其实早就想要写一写这件事了,但是一直犹豫,担心会在无意中伤害到一些人。不过,上山下乡运动毕竟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而现在有人居然还在高唱“青春W悔”!更令人担忧的是,如今的年轻人,遭遇真实信息的封锁,对此已经到了完全茫然无知的程度,难道还不应该让他们了解这一段历史真相么?尽管真相是丑陋的,甚至残酷的,但只有把它彻底揭开来,才能让我们的后代明白,我们这个国家有一代人,曾经经历了如此荒唐的岁月。大家要接受教训,再也不要重复那种荒唐才是。
我们下乡之初,并没有家乡派慰问团来关照我们的。因此,我们感到好像是“没爹娘的孩子”,被无情投入到遥远而陌生的山寨里面,没人关爱,非常可怜。遭遇到巨大的生活条件的反差,不得不承受从未接触过的繁重体力劳动,加上普遍发生的水土不服带来的各种身体不适,产生了大量的问题,迟迟得不到妥善的解决。后来,大概是家乡政府了解到了这些情况,于是为了稳定大家的情绪,妥善解决各种实际问题,特地派来了慰问团。上海慰问团的到来,对我们知青来说,好似家乡的亲人伸出了温暖的援助之手,让大家心里暖融融的,顿时觉得有了依靠。
在镇上区政府大楼里面,专门为慰问团腾出两间房。外面一间是慰问团的办公室,里面一间是卧室。老H是上海派到州里的慰问团副团长,长期驻在我们区,主持区下面三个公社的500来名知青的工作。他一来,他的办公室马上成了知青的活动中心和温馨家园。天天有知青来访,非常热闹。特别是到了赶场天,知青们都来到镇上,放松一下,采购一些必须的日常用品,见一见好久不见的好朋友,大家聊聊天,交流一些信息。而老H的办公室,更是他们必到的地方。那里常常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我不是一个爱交际的人,更不爱到领导那里溜达汇报。所以公社也好,区政府也罢,我基本不去。即使是大家都喜欢的老H那里,也仅仅是去过一次。因此我对老H的印象不深,只记得他是个中年人,大概四十刚出头的样子,相当精明儒雅。他脸色黑黑的,个子不高,身体不错。是很典型的知识分子干部模样,说话总是非常和气。据不少人说,他对知青是不错的。凡是知青有事找他,他总是尽力帮忙,并不推脱。所以他的口碑是相当好的。
记得在一个夏日早上,我有急事去找老H商量。大概因为心急,又不懂规矩,没有敲门就闯了进去。只见老H急忙起身拦住了我,说有事到外面谈,就马上急急忙忙把我推了出来。我退出来时,忽然眼光一瞥,似乎看到有一个头发蓬乱,穿着背心和短裤的女知青正趴在桌上哭。我那时很傻很单纯,也根本没有在意。心想,也许她是受了什么委屈,前来诉苦的吧?更何况我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事情,并未意识到那会有什么名堂。几分钟后,匆匆和老H谈完了事情,就直接回生产队去了,把这事完全抛到了脑后。
大概半年之后,记得有名的“包打听”知青忽然跑来,神神秘秘地告诉我:老H被抓走了!天啊!真是想不到,究竟是为什么呢?他透露说,他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是有个女知青把他给告了。总之,据说他的问题非常严重,很不简单。市里派人来调查他的案子!甚至不少知青也被叫去问话呢!我有点不相信。“包打听”的话到底有几句是真的呢?天晓得!
但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各种小道消息不断传来,越来越耸人听闻。我此时才猛然想起自己在那天早上亲眼看到的情景。哦,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他这个“好人”,我们的“亲人”,竟然是个衣冠禽兽!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我绝不是一个爱打听的人,更不爱多管闲事。但还是听到无数的传言,也不知是真是假。据消息灵通人士说,老H本来是市政府的一名科长,早就存在生活作风的毛病,并为此受过处分。大概也正是这个原因,就把他派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充军”受苦。显然,他的仕途恐怕难有发展,这里的生活条件当然比上海要差得多,在此又是单身一人,没人照顾,也真是难为他了。他的心里肯定是很不快乐的。可问题是在知青当中,貌美的女知青还真不少。上级领导派他这个伪君子来,真好比是给一群羔羊送来了披着羊皮的大灰狼。他有很优雅的风度,光是这一点,要对付这些羔羊恐怕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的。更关键的是他手中有权,可以轻易决定姑娘们的前途和命运。当然,谁若要得到好处,代价肯定是免不了的。不过,他也有“杀手锏”:他向她们保证,绝对不会出事。因为他早已做过结扎手术,完全可以放心的。
于是,不知从何时起丑陋的交易就开始了,而且一发而不可收。起初,一切平安无事,大家“双赢”,各得其所,心照不宣。不料,纸还是包不了火的,最终还是出了问题(其实,这也是必然吧?)。据说这最后一位女知青,在满足了老H的心愿之后,竟然意外被招工单位涮了下来,虽然经再三努力,还是没有成功。于是她一怒之下,破罐子破摔,撕破脸皮,给市政府写信,结结实实告了老H一状。
这么一来可是非同小可!要知道那时正是开展严打“破坏上山下乡运动”的高峰。上面极为重视,立刻派人调查。可没成想,具体调查进展异常艰难。虽说有人检举,有人揭发,然而最终真正落实的受害者据说只是个位数。要知道许多被调查的女知青,她们已经脱离了农村,上了大学,到了厂矿,或者当了教师,都是体面人了。所以尽管调查人员使尽了浑身解数,并答应替她们严格保密,可愿意承认事实,并指证他的人依然是寥寥无几。当然,她们采取抵死也不承认的态度,在大家看来,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可是,小道消息满天飞,有鼻子有眼的,言之凿凿。据传,受害人数十分惊人!到底有多少,谁也说不清。最后,老H被判了五年。
但更惊人的还在后面。老H也不知怎么搞的,好像吃了豹子胆,竟敢提出上诉。我猜想,大概他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冤枉。据说,他坚持认为,这些女知青当中有好些人是主动投怀送抱的,好换取上大学,进工矿的机会,叫他一个单身男人怎么受得了?受得了的就不是男人了,他愤愤不平!至于其他人,他坦承不过说了一些话,并没有强迫,基本也是两厢情愿,怎么可以算是强贱?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判他那么重的刑呢?他绝对不服!可谁知,这一下可要了他的命了!那时正碰上严打的最高潮,而他恰好撞在枪口上了,也是活该他倒霉!他的情况被作为典型汇报给了市领导,M书记一看,大发雷霆,还当了得?居然还敢猖狂上诉?好!马上提笔在原来的5前面加了个1。改判15年,让你把牢底坐穿吧!结果,老H终于没有熬过去,死在里面了(也有传说他没有死。不过他反正完了,那是肯定的。)。
老H的下场是惨的,但并不可怜!他实在是罪大恶极,咎由自取罢了。慰问团的光辉形象被他彻底破坏了。许多女知青的美好人生也被完全毁了。在她们的内心,这个耻辱的伤疤将伴随她们一生。彻底将其忘掉是不可能的,但又绝不能说,必须深埋在心底,一个人默默承受痛苦,一直到闭上眼睛的那一天。另外,此事即使对男知青来说,心里也是非常纠结。要谈朋友么?本来当然要找老乡的。现在呢?
那些现在还在说什么“青春W悔”的人们,睁开眼睛看看吧。当年最丑陋的一页难道可以视而不见,权当不存在么?造成这种丑陋的根本原因在哪里?当年下乡时女知青受侮辱的人数到底有多少?假如下乡的女知青总数为900万的话,就算是三十分之一,也有30万!精确统计是不可能了,但估计一下,应该是只多不少的。这笔账到底怎么算?谁该为此负责?
那么多年过去后,我深刻认识到,翻开这丑陋的一页,那是灾难深重的历史环境造成的,已经无法改变了。而最可怕的是丑陋摆在面前,却不承认丑陋,甚至还要掩盖历史事实,避开真相,继续高唱赞歌,那才是最可耻,最危险的倾向。难道不值得每一个人深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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