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楠果然没再出现在颜峰的世界里，像是他未曾进入过颜峰的世界一样。但无论是容儿还是周雷，都不曾知道张子楠曾经做过什么——那些被张子楠刻意抹去的关键细节。那天晚上，容儿在微信群里说了一大堆，关于张子楠的事情。
周雷拿着手机看着微信群的聊天记录，只觉得握着手机的手越来越没有力气。他知道张子楠是艾滋病人，曾经也和自己的朋友有过关系。也知道招张子楠进来是公司打“开放包容”招牌的重要棋子。但是周雷没想到，这个长得酷肖自己的男人，竟然有这种过去，一股气堵在心里，发不出来。
昨天是周雷陪李永宁读绘本，今天这个小女孩点名要阿妈陪她。这段时间李雅文沉迷于小说创作，甚至都有些忽略了女儿。一直是周雷这个继父在照顾着李永宁。今天李雅文刚好文思枯竭，所以就陪一下女儿。
周雷抬眼，看见妻子和女儿并排坐着，在她们的大腿上摆着一本绘本。李雅文声情并茂地朗读着绘本里的故事。这一幕让周雷看得有些出神，这样的生活太过平静——平静得十分难得，让他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周雷甚至很庆幸，自己不用经历容儿和颜峰那样波折的人生——虽然自己也经历过大起大落，但与他们拿命来搏的程度相比，自己还算是平稳了。
做个妻子追梦时的贤内助，也不错。
次日清晨，周雷搂着李雅文醒过来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起手机，打开微博看微博上的热搜。周雷本来睡眼惺忪的，看到排名第一的热搜之后，完全清醒了过来，从床上坐直身体。
热搜很简略。
“周容儿颜峰艾滋”
周雷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他完全没办法预料到这件事在网络上会发酵到什么程度，一切都是无法预料的。他点进去这个热搜话题后，现实的第一条微博就是某个大型娱乐八卦博主发的微博，点赞数超过二十万。
配图是三张照片，第一张是容儿和颜峰并肩站在前台的照片；第二张是两张表单，是AIDS的测试申请，名字那一栏是容儿和颜峰的亲笔字；第三张照片是两年前容儿在微博上公开的自己的手写字体的照片——当时的容儿，为了证明在网络上流传的“周容儿日记”并不是自己的亲笔字，来掩盖自己的性别认同（当时的容儿，完全没有承认这一点的勇气）
然后这些用来“自证清白”的图片却让她“坐实了自己有艾滋嫌疑”的事实。尤其是，她还是和颜峰一起去检查的，这就会让想象力极其丰富的网友忍不住浮想联翩。
于是，评论区各种思路大开甚至于到荒诞的评论不计其数。甚至有不少冒充容儿的“知情人士”实则是蹭热度的营销号的人会以目击者的姿态来“证实”容儿和颜峰确实有混乱的行为。
周雷叹了口气，一开始觉得哭笑不得，但是胸口的压力变得越来越沉重。有些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但是在他的脑海里却一点都褪色。高中的时候，容儿的心事被戳穿的方式，也是用容儿公开承认的字迹来证明写了自己的秘密却没公开的字迹是属于容儿的。
周雷脑袋一片空白，甚至还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要做什么，只是不断地刷评论区。评论区甚至有人说到——容儿和颜峰可能早就是HIV阳性了，他们不仅会与对方发生性关系，并且也会与其他同为艾滋病及其它性病患者发生性关系，并且这些行为都是没有任何的保护措施，美名其曰“返璞归真”。
周雷再也看不下去这评论区了，他这次退出微博界面时，摁Home键的力气比以前更大。他点开微信界面，给容儿发了一条信息。
“容儿，你去看看现在的微博热搜。”
容儿今天醒得很早，在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莫名其妙的。她在加拿大接受雌激素药物治疗的时候，脑子里总有些想法，但是写不出来。等她回到中国之后，那些思绪慢慢显形，是一部长篇小说的框架。
一部关于性少数群体的当代生活史诗——但是现在还在构思阶段，所以她也没有急着写。她打开手提电脑，在各个网页之间穿梭着，想要积累各种各样的素材。她在文档里写了一些想法之后，觉得有些累，就拿起放在手边的手机，关闭飞行模式。
容儿的手机没有调成静音模式——所以她重新给手机连上网的时候，成千上万条微信叮叮咚咚地钻进她的手机里，不断地发出噼里啪啦的提示音，让容儿误以为自己手上拿着的是鞭炮。
点进微信界面，手指在屏幕上随意地滑动了几下，发现聊天信息界面里的每一栏都有小红点。
信息提示音吵醒了还躺在床上睡觉的颜峰，他翻过身，看着坐在书桌前的容儿，问道：“容儿，怎么啦？”
“突然之间好多人给我发微信……”容儿说，“我还没看是什么事情。”
容儿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先从最容易沟通的人开始——容儿点开周雷发给她的信息，只有简略的一行字：“容儿，你去看看现在的微博热搜。”
容儿明白，说到“热搜”就代表她又出事情了。此时，她大抵也能猜到其他人在微信联系她的目的了。她连忙退出微信页面，点开微博，发现自己微博的私信栏已经爆满了，她找到热搜，发现自己和颜峰仍然在热搜的第一名。
她总算明白发生什么了。没有触及到她一直最想掩盖的问题，但她点进那个热搜话题时，还是觉得呼吸都停止了。容儿看见第一条微博就是周雷看见的第一条微博。她大概浏览了一下那条微博的主要内容和陪着的三张图，没有看评论区。
这两年来，她已经学会了怎么样在舆论的洪流中保持内心的平静。听着有点像掩耳盗铃的小偷和把头埋在沙子底下的鸵鸟，但是真的有用——眼不见为净。容儿来到床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颜峰，说：“阿峰，你看。”
颜峰看完那条微博之后，也连忙从穿上弹起来，说：“事情怎么会这样？”
“要是我那时候不摘口罩，事情就不会那样了。”容儿叹了口气，从颜峰的手里拿回了自己的手机，锁上屏幕。
“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在自己身上反思？”颜峰见容儿一直沉默，心里感到一阵猛烈的酸楚，他看不得容儿因为这些事情而变得面容紧绷，眼神无光。说完，他往前挪了一下，把容儿揽入怀中。
容儿在感受到了颜峰那温热体温和富有弹性的身体触感之后，在胸口里不断地炸裂着的情绪就被这些身体上的感知抚平了——就像被摸顺毛的猫一样。颜峰的脑海里再一次闪过张子楠的脸，然后在容儿耳边轻声说道：“容儿，我有办法公关这个热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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