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家里的老人，我的奶奶，外公和外婆，一直在轮番住院，出了各种状况，所幸截至目前，没有什么大碍。但这半年多的经历，却让我对“老”这件事情，有了鲜活的体验。
一直以来，我妈妈是协助我带娃的好手。每天她帮我溜娃的3-4个小时，就是我腾出手做想做的事情的黄金时间。然而三位老人的轮番住院，需要妈妈近前照顾和陪伴，于是工作日一拖一带娃成了常态。最明显的变化有两个：
- 由于疲劳，一家三口抵抗力下降，入春以来，我，番茄和番茄爸，一直连环生病，三个人都健健康康的日子，一天都没有
- 娃和外婆明显生疏了，曾经是除了妈妈最喜欢外婆的，现在一看到外婆就跺脚哭闹，需要十几分钟的缓冲（连三周见一次的奶奶都不会这样）
即便这样，我不是最辛苦的。
我妈妈，自己其实也不年轻了，却需要在三个老人，两个医院和三个家里到处奔波。护工和保姆可以解决老人家的基本生存问题，但是精神上的负担，只有被他们封为“顶梁柱”的我妈妈才能缓解一二。
老人家的问题有时看起来很无厘头，比如总怀疑有贼从窗户进来了，哪怕家住20层；有时又很倔强，比如坚决不要住院，哪怕被下了病危通知，需要密切监护治疗；有时又很无奈，比如觉得自己大好人生被耽误。每个问题对他们来说，都是天大的事情，全都要一一排查解决。
每位老人的脸上，都写着需求，忧愁和抱歉。是的，他们知道随着自己日渐衰老，就愈发需要子女，也知道子女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所以每一次“任性”之后，都无比的愧疚。我每次去看外公和奶奶的时候，他们总是一遍一遍和我道歉，说我妈妈太辛苦，说拖累我们家了。可这愧疚，让他们本就脆弱的精神更难以平复，最后就在无助的绝望里越陷越深。
然而，把时间倒回两年以前，可完全不是这样。
那时候的外公外婆，就是我心中老人最潇洒的模样。
每天早起去，楼下的公园活动，外婆练剑，外公打太极，兴致起来还会一起跳上几曲。
平日里，外婆喜欢看书，是省图书馆的常客，以至于管理员对她的口味了如指掌。只要一看见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马上就会把新上的好书准备好。外公喜欢打桥牌，每周总会参加几次桥牌联赛，时不时还能拿个名次。若是拿了省里头的奖项，他能得意好一阵子。
外公还喜欢写写文字，一部家史，一本回忆录，虽说仅供家族内传阅，但也有百万字的容量，都是一笔一笔写下来的。写作的时候，外婆也不闲着，两人一边回忆往事，一边斟酌文字，总是那么默契。
我至今仍记得有一次顺路拜访看到的画面：午后，阳光懒懒的洒在书桌前，外公拿着稿子和笔，绘声绘色的朗读，外婆倚在沙发上，不时的莞尔一笑。夕阳的余晖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那是梦的颜色。
没有太多的牵挂和羁绊，说走就走的旅行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外公喜欢摄影，据我妈妈说她小时候的照片都是外公在暗房里洗出来的。外婆是最好的模特，要颜值有颜值，要气质有气质，最关键的，是配合。旅行归来，我给他们做相册的时候，常常会感叹自己怎么就没遗传到这样的才华。
二老的生活足够精彩，精彩到儿孙上门他们都要嫌弃，说是打扰了二人的宁静。
我曾单纯的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成想所有的潇洒，只是因为他们还不够老。
这两年，随着外公步入85，身体和大脑都日渐衰弱，外加外婆意外摔伤，过去的美好开始变得遥不可及。老人家的生活变得暗淡，没了兴趣，没了甜蜜，只有医院，和无止境的负面情绪。那个曾经在阳光下闪耀的家，现在却总是灰蒙蒙的。
无法指挥自己的身体，对一向坚强的老人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打击。当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依靠外人来完成，独立了一辈子的外公，突然失去了掌控感和价值感。
于是猜忌和固执悄悄爬上了他的心头，原来从来不在意的事情，需要一遍一遍的确认，也开始看重“大家族”，讲“孝道”的各种繁文缛节般的仪式，希望每一天都能子孙满堂。
首先承受不住的，就是一向喜欢清净和简单的外婆。二老的冲突，只有我妈妈能调节，每一次斡旋回来，妈妈都会感叹，用的招数和带番茄时一样。可斡旋管的了一时，管不了两天，长期积压下来的压力，让外婆两年老了十岁。
接下来，各自都有了小家庭的儿女们，也有些不堪重负。两个舅舅或是自己身体不好，或是舅妈身体不好，都是要时常出入医院的。表弟自己在外面读书工作，从天津到深圳，难得才回来一次。表哥工作之余，是家里带娃的主力，因为表嫂工作性质特殊，需要常驻外地。
这样的情况，大家每周轮着能去上几个小时，就很不容易，又如何能够满足老人家膝下成群的心愿呢。我和妈妈已经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再陪伴了，可说实在的，力不从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结果就是老人最简单的愿望，都达不成。越达不成，越成心结，只要有人探望，就不免要倾诉，可这倾诉，又不知吓跑了多少人。
端午节，我从婆婆家带了一些海鲜回来，一家三口一起去看了外公，老人家看到我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是高兴？是欣慰？是委屈？还是难过？我不知道，我只有静静的陪着，不时的拍拍他的手，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这就是我外公外婆那一代的晚景了。其实比起很多很多老人，他们已经算是幸福。经济上完全可以自己负担，无论是医疗还是生活照顾，不需要子女破费。三个孩子也都算孝顺，各项事情，只要力所能及，就没有推脱的。可他们依然没把日子过到他们想要的那样。
那么只有一个女儿的我的父母呢？
以及，未来的我呢？
我真的有点不敢想了。
好好运动，好好生活吧，一不小心，就变老了。当那些习以为常的事情，都不再能自主的时候，希望我有足够的回忆和强大的心里，支撑自己，继续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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