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时代,也就是长城正式建立之前,华夏族在北方以畜牧业为生的这些人开始斗争的时候,一般来说是农业民族占上风的。就像前面说的,我们看长城好像是一个和平的象征,实际上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个误解。长城是我们这个农业民族武力圈地的工具,长城以南的大片土地,都是这样抢过来的。
春秋战国时代,以饲养动物为生的族群,它的分布界限是很南的,在洛阳附近、关中、山西南部一带都有。比如《左传》记载《殽之战》,秦军向东进军时,晋军主帅先轸的第一反应就是“遽兴姜戎”。姜戎就是一支以饲养牲畜为生的游牧民族,他们和晋国这个农业民族离得很近,所以当秦军打过来的时候,晋人第一反应就是先把这些人召集过来:你帮我们去打仗。这跟俄国和哥萨克骑兵的关系有点类似。后来这部分人,就慢慢被汉人所同化和吞并了。这个同化的过程是很漫长的,大概从商朝到秦朝这个阶段,一千多年的时间里,华夏族一直在通过宗族政治,把一群群人分配到一些外围宜农宜牧的地方,让他们自立门户,建立起一座座城池,锻造武器,如果你把一个蛮族打退了,那这块土地就是你的了。就有点像圈地运动。随着武力的扩张,通过这种方式殖民化,慢慢地就把越来越多的土地都圈起来了,那么圈到最后,产生了一个大圈,就是长城。
所以我个人认为,长城曾是扩张的工具,可以说是一种武装殖民的产物。那么为什么农业民族守着长城这一带,不再往前推进,往外扩张了呢?因为长城外面的土地对他已经没用了。黄仁宇曾说,长城和15英寸降雨线基本重合——15英寸等于375毫米,也就是相当于上海年降雨量的不到1/3,低于这个降水量就太干旱了,农业无法有稳定的收成。因为要让一个地方长出粮食来,必须要有雨水,水是农业的生命线。中原的农业民族为什么那么重视水利,因为农业说穿了就是一个水利的问题。长城以北的土地因此就难以被农业技术利用。中国从西汉到清朝两千年的历史里,中原的主体民族,不停地想要用武力来征服长城以外的民族,但实际上一直没办法达到。
从西汉以降,包括像女真建立的金朝,中原主体思想始终对游牧民族有一种很突出的观念:得其地不可居,得其民不可用。就是说得到这片土地和人口对你都是没有价值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采取什么办法呢?中原王朝的办法就是隔三岔五地派一批人出塞去,把游牧民族杀掉一拨;或者通过大量分封,比如说这块草原上一共有十几个部落,每个部落都封你一个官职,彼此不相隶属,使之无法形成统一的权威,这样就把威胁减少到最低。这两种方法,一是屠杀,一是分而治之。在无法彻底控制这片草原的情况下,这可以说是仅有的办法。
那么问题又来了,它为什么就是没办法控制这块土地呢?
建立帝国,必须要有一个积累的过程,点点滴滴的。这在中原王朝对南方的征服上可以很清晰地体现出来。现在人数最多的少数民族壮族有1600万人,可是我们一般人对壮族历史几乎毫无所知,这个民族出过什么有名的人物?我想在座的各位可能也答不上来。而游牧民族虽然数量少,却出过很多厉害角色。为什么呢?中原王朝在对南方征服的时候,采用武装殖民的方式,其成果是可积累的,慢慢地形成一个控制的网络,开始的时候可能是一个屯垦的点、驿站或堡垒,慢慢地就串出一条线,通过交通线的连接,进而到最后控制整个面。但这种方式,在草原或者沙漠里就无法奏效,你无法在那里来进行这种帝国的控制。中国历史上被宣扬得很辉煌的对北方游牧民族的征服,其实常常都是一次性的。什么叫一次性的?比如说霍去病对匈奴的征服,他可能出塞三千里,杀了十万人,杀完后就回去了,回去之后,那这片草原可能就十几年甚至上百年沉寂在那里,汉人也没有再去干扰、渗透、分割控制这片土地,因为它无法进行一个持久积累的控制,也不能向这里进行移民来予以有效占领。这就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游牧和农业两种生活方式,最初不像后世这样截然对立。两者的分离是经过一个斗争过程的。
早期的畜牧人群的观念,即认为农业生活是很辛苦,需要奴隶般的劳作。
这在他们写的《圣经》中也可以看到痕迹,里面写到,亚当被逐出伊甸园后,上帝对他说: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
这种观念和农业民族是相反的。因为我们习惯从农业文明或定居文明的角度出发,很容易认为游牧民族的生活无比艰苦,在塞外苦寒的风雪之中,不能吃饱穿暖,生活游来荡去,居无定所,说不定还会遇到暴风雪,日子哪有江南小桥流水人家这么滋润。
但游牧民族的看法恰巧是截然相反的,它不但不认为自己过的是辛苦的生活,相反它认为农民的生活才是最辛苦的。因为农民每天要在那里锄草、种地,但说不定遇上一场冰雹,整年的年成就都没了;在他看来,草自己会长,牲畜自己会吃草,除了挤奶简直什么也不用干,剩下的日子都是很逍遥自在很舒服的。一个看似进步的生活方式,未必就是最有吸引力的,就像在农民看来,流水线工人的生活也很操劳无趣。很多游牧民族之所以无法被定居文明同化,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两者的分离和冲突是互为因果的。我刚才说到,在秦朝建立长城之前,实际上是一个农业文明向北扩张的过程,直到扩张到一个生态极限。跨出这个生态极限,你就发现扩张成本大大上升而收益骤减,攻占这片土地很辛苦,但种下粮食却又没什么收成,只能再放弃,到这个时候界限就开始固定下来。此时被驱逐到长城以北的这些人群,也开始了一个全面游牧化的历史过程。以前长城以南时,他经营畜牧业主要是徒步的,但当被逐出后,他就发现了一个更广阔的新天地,而在这片草原上如果不进一步依靠游牧生活进行大范围流动的话,他就没法生存。这正是我刚才说到的那个观点,就是在这片草原上生存必须要靠游牧生活。
草原还是一个相对比较友好的环境,最极端的环境莫过于沙漠。
我的感悟是学历史,一定要学地理,山川河流对于当地的经济,人文环境的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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