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在前,男人在后。一步远距离。
山路还那么幽静,落满金黄叶子,石阶缝隙依旧铺满厚厚的草,脚踩上去,沙沙响,酥酥脆。
风里飘来轻轻的叹息。
男人有妇,女人有夫,女人说她出差到了这里。
“我们……我们不该见面。” 男人叹息,枯黄的叶子被他踢起,旋转在风里。
“不该……” 女人幽幽地叹了口气,剜了眼男人,望向天空。
一只雁飞过,几片黄叶旋起,蝶儿翅膀一般,有点孤独,似乎又带点忧伤。
“下了山,小城里可就飞满我们的故事……”男人望着女人,满脸忧虑。
女人啐一口,腮边抹起一丝霞红。
“十年,已经十年……” 男人感慨。
“哦,真快,已经十年……” 女人恍忽,重复一句。2
她是学霸,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而他每次排名都在“脚后跟”,连脚踝都没上去过。
她遇到了他,在高中校园里。
班主任把他的试卷砸在桌子上,吼声震天动地:“臭狗屎糊不上墙,驴驹子上不大桌子!”老头头发几乎掉光了,只两耳上边耸着几根,像倔强的卫士,铁丝般抖在一起。
“不许骂人咧……”学渣鼻孔里哼一声,小声嘟囔,昂头瞥了眼班主任。
“骂人?我还想揍你。孔大圣人都骂人!”
“人家孔夫子说得是‘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她惊讶,望了一眼他,她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这样话。
他的日子全是篮球、玄幻、游戏、抽烟、逃课,唯独没有她。
她很不平,很气愤,很受伤。
她发誓走进他的世界。
是感召,羞辱还是报复?
她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只想着法子与学渣套近乎。
可他似乎套了厚厚的盔甲,又像垒起高高的城墙,她攻不进他的城堡。
她放下课本,扔掉习题,去篮球场,读穿越和玄幻书,记那些无聊到脚趾头的人物和故事,她甚至学会了打游戏,并利用先天的优越智商一步步升级……
她觉得对方的盔甲一件件卸下,城墙慢慢崩塌,笑容里似乎有了带着温度的东西。
她很得意,等他表白。
“该不该收场?”她想,“他一定表白,就他这智商,早已经五迷三道……”
场景,方式,围观的人群,甚至她如何应对……一次次,她想得小酒窝绽开又抚平。
可那家伙完全和以前一样。逃课,玩篮球,打游戏,痞里痞气谈论美女。
她突然意识到学习以外还有很多自己可能得不到的东西。
她不服。
她给学渣书包里塞了一张纸条。
没有反应。
她怀疑那纸条是否塞到了书包里,或者塞得太隐蔽没被发现。
她又写了一句话:“表白,你表白。”直接塞到他手里。
她直直地盯着他。
他笑嘻嘻的,说了一句:“表真白。”
她长这么大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留了三封信,给父母,老师,他。信上只有四个字:不要找我。
她失踪了。
她父母第一时间报了警。
学校动用各方力量搜寻她的信息,老师们经过严密的分析论证怀疑她过度焦虑。
他发一阵子呆,和狗党嘀咕了一句,独自往学校后面的小山跑去。
虚惊一场。唯一的后遗症是掀起了另一场风浪。
肯定没有结局,她可是要上名校的,而他,走高职估计也得看人家脸色。
他们的绯闻传了高中两年,又被不同圈子当成佳话流传了三年。
最后还是印证了大人们的判断。
她省城嫁人,他蜗居在小小的县城里。
总觉得生活少了点意思,她伫立窗前,车水马龙行人如蚁。
金领,精英,人生赢家:人们羡慕,仰望带几分崇拜。
可她脑子里却常萦回高中的教室、篮球场以及山路上他找到她时的话语。
车水马龙,唯独缺一个影子。
她突然想哭。
“对不起……”终于有一天,她垂着头,对丈夫说出三个字。
“你永远都是自由的……”丈夫好像早就知道她想说什么,语调平静而淡然。
“我想回去看看……”
“尽管去,不用担心孩子。”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怀疑丈夫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要不回来呢?”
“腿长马身上,往外或者往里,马棚都在这里。”3
“你一点没变,还是老样子。”他说。
“你……也没变……多少。”她说,吞吐里惊讶盖过酸涩——他马鬃般的黑发被十年收割了不少,肚子倒鼓得挺有气势。
她在前走,他在后跟,一步远的距离。
山路似乎还是当年的山路,金黄的落叶下参差青绿的厚草,脚踏上去,软软酥酥的,但她知道不再是当年的叶子。
她说。他说。他们说了很多,就连空中的飞鸟似乎都八卦他们这十年间的故事。
男人很绅士,女人很淑女。
她原本以为湖底的涟漪会卷裹风浪,没想到风浪慢慢化为涟漪,最后完全消失。
耳边又响起丈夫和她的讨论,丈夫要她活好当下,过去的就是过去。而她却坚持当下就是过去,活在当下便是找回过去。
她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想丈夫此时可能在和女儿做什么游戏。
“走吧,我们回。”男人说。
“回,我回去。”她又想起丈夫的马圈理论,嘴角弯起笑意。
山路幽幽,脚踩在叶子上,沙沙响,酥酥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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