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戏里戏外,“药神”受到的质疑从未少过。
和电影里不同,药神的原型陆勇也是一名白血病患者,一开始买仿制药的目的也不是赚钱,而是救命。
把自己救过来后,陆勇发现还可以救更多人,于是从印度批量购买仿制抗癌药。故事也就从这里开始。
他被抓,而后被放,被尊称为“药侠”,也被一些做过深入调查的媒体质疑是利己的骗子。
有人调查,陆勇代言推广的印度药厂可以说是“三无产品”,甚至许多印度国内的医学界人士也没听说过。而面对质疑,陆勇的态度也很豁达:“我只管药有没有疗效”。
媒体挖掘真相当然是好事,但我总觉得,对关乎他人生存权利的东西进行质疑和抵制,是种残忍的行为。
多年前看过一则台湾新闻,大概是讲政府查出来一批不达标的牛肉,其实也不是三鹿那种级别的不达标,只是里面有些元素,人长时间食用可能会产生不良影响。
于是一大堆一大堆新鲜红润的牛肉被倒进垃圾箱处理掉,旁边是一脸正义的执法人员。当时我在想,这些牛肉要是能给那些食不果腹的人,那该多好啊。
可能有人会说这是没良心,不达标的废弃食物扔给穷人,这简直是对传统道德观念的挑战。这和陆勇受到的质疑差不多,说白了就是理想的道德主义者和现实的目的主义者之间的争端。
仿制药,不达标牛肉,违不违法?违法。应不应该抵制?应该。但资源就这么多,为了生存而需要的资源却远远不够,这种时候你让那些穷人怎么办?为了法律和道德,去质疑和抵制?去请来一群权威专家,对自己手里那最后一根稻草解剖分析,最后觉悟,按照“正当”、“公平”的办法丢掉它?
他们不在乎真假,也不在乎神是不是真的存在,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二、
说来讽刺,基本的人权虽然为各国所认可,是属于再平常不过的事。但一旦哪部电影涉及到基本人权,几乎必定会成为极度不和谐题材。
所以《我不是药神》拍摄和上映的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不仅如此,《我不是药神》的叙事难度要比一般揭露或讽刺型电影的难度大得多,因为它讲的,是一个没有错误的错误。
这种拥有强烈矛盾的作品,导演往往必须提供一个说得过去的解决矛盾的方法。一般此类电影价值观都很好确立,比如《熔炉》、《素媛》和《盲山》等等,正方反方一目了然,解决方法自然是惩治恶人,大快人心。
但《我不是药神》则不同。电影里的大“反派”当然是代表万恶资本主义的制药巨头,他们漫天要价,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的病人死去却无动于衷。但稍微了解医药行业的人都知道,制药公司从开发新药,到最终药物成型,其中要经历数年乃至数十年的时间,投入的资源难以想像,而且不一定成功。所以站在“穷人”角度,我们当然有理由去指责和唾骂那些衣冠禽兽般的人,但如果你是一名付出小半辈子努力才开发出新药的科学家,或者砸锅卖铁才开发出新药的资本家,你又会怎么做呢?
而且有一个客观情况,即药价太过低廉,势必会打击行业积极性,这样一来新药的开发又会降速,这很难说清是好事还是坏事。
片中的另一方是有关部门。他们铁面无私,秉公执法,可以说得上有些不近人情,相信不少人也对他们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但毫无疑问,他们确实是依照法律在办事,我们平时不一直喊着要依法办事,法大于情吗?既然这样的事可以网开一面,那其他很多事是不是也可以网开一面呢,网开的标准又是什么?
至于买仿制药的患者,那就更不用说了,为了生存,他们毫无过错。
于是这三方的矛盾加在一起,便成了一个“没有错误的错误”。要是强行处理,还极有可能得罪某些不能得罪的人,到时候电影能不能上映都得两说。
这就不得不佩服文牧野,作为一名新人导演,他对戏剧冲突的处理堪称老辣。影片最后医药公司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也收到了应有的谴责;有关部门秉公执法的同时也做到了网开一面;最关键的是患者们享受到了医保待遇,皆大欢喜。
这导演着实很精。
这种处理手法让我想起了冯小刚的《芳华》,同样是聚焦于边缘人群,同样含有某些欲说还休的东西,但文牧野的处理手法要高明得多,既不漏痕迹地表明了自己的倾向,又在片尾那几段“歌功颂德”一般的文字中暗示观众:
要解决问题,要治好“穷”病,你们知道应该找谁了吧?
最后得说,《我不是药神》这类电影不管拍得好坏与否,都足够使人赞叹,因为它们把一类我们从未见过的人生摆到台前。作为普通观众,自然也不太可能为这些人做点什么,但至少,他们现在被许多人记得,记得那三层口罩,记得那胸口上的可怖血肉,记得他们为了活着而做出的努力,而不是像吕受益一样,在某个深夜毫无尊严地死去。
有些时候,记得,便是最大的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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