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太的口头禅

张老太是四零后，七十多岁了。她哼着小曲高兴地说：“国家政策太好了，没想到我一个农村老太太年老了，每个月还可以拿工资（养老金）”。逢人就说:“我现在的目标是活到100岁，活到100岁就能挣政府给的一万块奖金了。”

三十年前张老太可不是这么想的，丈夫病逝前一直念叨“什么时候可以吃上一碗白米饭”，她一个人拉扯大五个孩子，撑不下去的时候她想得最多的就是:“死了就不累了，可是娃们咋办？”

那时候家里人口多，粮食不够吃，张老太家经常是锅里水烧开了，却没有煮的东西，几个娃娃经常饿得哭，实在是找不出吃的，张老太只能给娃们喝水，骗他们“睡着了就不饿了”。为了让一家人吃饱，张老太一到收获季节经常要到几十甚至上百公里的河谷地带翻捡别人家的稻草，辛苦十几天才捡得小半背谷子，还不够一家人吃三天。

张老太白天干活，忙到半夜才能坐在油灯下给娃娃们补衣服，一块好点的布都找不到，那衣服也是今天补明天破，补丁重补丁，补到实在没地方下针了，也舍不得丢。几个娃连鞋子都没有，最惨的是冬天，下霜了，下雪了，娃们的脚冻得通红，冻疮一层摞一层，血顺着伤口往外淌，年轻的张老太看着娃们的背影，擦眼泪，可那眼泪咋也擦不干。

农闲的时候，张老太也自己磨点儿豆腐，做点儿糕点，去几十公里外赶架七街，山高林密，羊肠小道，月亮还在西天就得出发，树林各种动物出没，心头那真叫害怕，但是一家人要吃要穿，她一个女人真忙不得害怕。赚到钱了，买油买盐。生意好的时候也买七个巴蕉，一人一个，但这样的日子极少，家里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张老太的收入太少。

张老太家的五个娃都很争气，读书成绩挺好。但每学期开学的学费可把张老太为难死了，面对着一张比一张优秀的成绩单，让那个娃不读书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临开学那几天张老太常手拄着脑袋发一夜又一夜的呆。老大想读高中；老二可以去昆明读，来来回回的车费也是一大笔；老三文笔好，想读几本课外书，但没有书读，家头尿素袋子上的字他都左一遍右一遍地读；老四期末考试语文数学都是满分，老师说下学期要学珠算，一架算盘要好几块钱；老五还小，明年也得上学了……“卖松毛的还有一块钱，割蓑草的还有三毛，买豆腐的还有三块……”但无论张老太多会精打细算，这钱还是差着一大截。

“最难的是老头生病的那年，其实张老先生也不是多严重的病——结核，放在现在，国家还给免费医……”过了好久张老太才继续叙述道“但是那时我是真没办法，家头五个娃，日子本来就不宽裕，老头还得病。平常有个病痛啥的也不敢去医院，就吃点三色胆，头痛粉。我那知道他是那么重的病，别说住院了，就是让我再买十包头痛粉的钱都没有了，这辈子对不起他呀！”

“那时候活得太艰难了，用现在年轻人的时髦话说就是单活着就已经用尽了力气，真希望那天一觉醒起来，就吃穿都不愁，那就太好了！”张老太的回忆里五味杂陈。每次回忆这些，她满布沟壑的脸上都写满了歉疚。“老头要活到现在多好，这个时代真的太好了。”

改革开放就像一阵春风，吹来了张老太期待的日子。娃们都住上了大房子，开上了私家车，衣橱里穿不完的衣服，鞋柜里摆不下的鞋子，冰箱里吃不完的食物，茶几上摆满的水果……孙子孙女们有搞科研的，出国留学的，读高中的，学钢琴的，谁家也没为学费发过愁。

张老太虽然不识字，但喜欢听广播，看电视，瞧热闹。“一带一路”、“十九大”、“两个百年”、“中国梦”……好多新词儿她虽然说不清楚具体内容，但她喜欢听，喜欢看，对这个时代她满意极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前半辈子太苦了，老了太幸福了！”

过年是张老太最高兴的时候，四世同堂，其乐融融。经常收礼物都收到手软，衣服、鞋子、压岁钱……有老姐妹来串门儿，张老太像模特一样地穿给他们看，新式的样子，合身的剪裁，舒服的面料，挤满一屋子的笑声。

高速路修到了家门口，无论去哪儿都很方便。张老太又有了新爱好——旅游，穿着艳丽的服饰搭飞机，坐高铁，乘船，美美的自拍，心情很是惬意。她身体好，腿脚灵便，一点儿不像七十岁的人，上个月刚去上海旅游回来，又计划有生之年再多去几个地方，说想看看别人是怎么生活的。出门的张老太，喜欢去市场，逛超市，见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高兴，嘴里一个劲儿地说:“这个时代好得够了——房子旧了，政府派人修；收入太少，政府管；义务教育阶段，不仅免学费还吃营养餐；生病住院，医保还给报销，估计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说着话，张老太的孙媳妇又给她添了一个重孙女儿，张老太爱怜的摸着孙媳妇儿的头说“辛苦了！”听着孙媳妇讲产房里各种先进的仪器和检查设备，张老太感慨地说道“我生孩子的时候，连三个鸡蛋都没有吃过，生产队配给每个产妇2斤红糖，我都舍不得吃……”孩子们在一旁说道:“妈，你那老黄历早该翻过了，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张老太娇嗔地说:“我不是要翻老黄历，只想再活一回，这个时代太好了！”

现在张老太的口头禅是:“这个时代太好了 ，这好日子感觉像做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