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阅读这首抒情诗,是高中做语文现代诗鉴赏的时候。那时候阅读文章十分随意,从来不会有“抠字眼”的想法,但老师在讲解本诗的时候提了一句:“其实这首诗,每一句话之前都有个‘从明天起’,所以海子要表达的意思并不是温暖地生活……”
于是我仔细看了看文本,发现在“关心粮食和蔬菜”“和每一个亲人通信”之前,的确有一个从明天起,然而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隐隐感到这些温暖的事情,对于诗人本身而言,是“似在眼前,实在天边”的。再后来,我了解了更多与诗人人生相关的事实,碰巧也在升学后的一段时间步入了情绪的低谷,这时候我发现我对该诗有了逻辑通顺的自己的看法。
据海子的朋友孙理波回忆:他们曾在傍晚一同散步,看见摆摊卖菜的老农,海子说道:“别以为我们荒诞的生活才是生活,你看,粮食和蔬菜,这才是生活。”此处还牵扯出了一种“隐逸说”的对本诗的解读,但我根据这材料来看,“关心粮食和蔬菜”这种说法只不过是海子惯用的生活口语,不必过度解读。
所以重点还是在“从明天起”上,此外还有文末的“只”之一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诗曾入选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高中语文教材,编者对该诗的理解属于“温暖说”,他们认为这首诗表达了诗人对生活的热爱,诗歌风格温暖,对每一个人表达了他的祝福。这种论点即使勉强可以解释为什么诗人会写下“从明天起”,却没办法解释文末的“只”。这一点是我数次朗读文本后才注意到的,“只”之一字,将诗人和被他所祝福的“陌生人”隔离开来甚至是对立起来,而“陌生人”被祝福有灿烂前程、与情人终成眷属、在尘世获得幸福,那么与此对立的是什么呢?——我衷心祝福陌生人,亦甘愿独自沉沦。
海子在写下这首诗时,深爱的女人嫁给了别人,自己也因修炼气功而产生了痛苦的幻觉,两个月后,他主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从这一系列事实来看,“厌世说”是站得住脚的。
上文提到的“温暖说”和“厌世说”都是较为主流的解说,而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令我豁然开朗的解说——“情诗说”。虽然该诗前半部分提到了两次“每一个人”,但后半部分的祝愿却连用了三个“你”,那么二者之间的“陌生人”,究竟是泛指还是特指呢?“情诗说”的支持者倾向于特指,首先可以确定的是诗歌的情感是层层递进的,而“陌生人”是处于最后的,是故诗人对“陌生人”的祝福,才是深藏在笔锋之间的,他希望“陌生人”一生幸福。
海子在其1986年8月的日记中写道:“其实,抒情的一切,无非是为了那唯一的人,心中的人。”这唯一的人是谁呢?也许西川的话可以给我们提示,他说:“海子一生爱过四个女孩子,但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一场灾难,特别是他初恋的女孩子,更与她全部生命有关。”所以,诗歌里的“你”即“陌生人”,应当被理解为海子的初恋,B。
1987年,海子与B分手后,他写过一首《眺望北方》,其中有着这样的句子:
“想起你 我今夜跑尽这空无一人的街道
明天,明天起来后我要重新做人”
1989年,海子最后一次见到B时,她已经成家,且将去往大洋彼岸的美国。
《眺望北方》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有“互文性”,“眺望北方”与“面朝大海”,都是望向的B,前者是因为B是内蒙古人,后者是因为B去了美国,有意思的是,两篇文章都提到了“明天”。此外,想必许多人都听过《最熟悉的陌生人》这首歌,知道这“陌生人”所指的究竟是什么。其实“熟悉的陌生人”最早出自于19世纪俄国批评家别林斯基笔下,后被被人们赋予了“分手后的恋人”义。
关于“情诗说”的讨论,我是在拾人牙慧,但我认为“情诗说”和“厌世说”并不矛盾,甚至可以说是相互补充的。“给B写下一首情诗”很可能是诗人创作该诗的直接动机,但“厌世”二字,也藏在了诗句的字里行间,“只”之一字,隔绝了诗人与B,也隔绝了诗人与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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