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李白】
*李白(701-762)生于碎叶,幼年迁于蜀都,少年于大匡山读书,青年辞亲远游,顺长江而下至扬州,公元727年李白与孟浩然相会于武汉。此后蹉跎岁月至公元742年,被玄宗召见,供奉翰林,于公元743年赐金放还。至洛阳与杜甫相遇。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公元757永王之乱,李白流放夜郎,至公元759年获赦。公元762年赋歌而终。

月亮升到空中,越发亮起来,好似白昼,又像流水。我划一桨,月亮碎在水中。
李十二问我可有想做的事。
“一壶酒二两肉,若是有机会就去你说的扬州看看,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啦。”
“哈哈哈,来来来喝酒喝酒。”
过往的乘客不时也会给我提一嘴李十二的故事,每次听见,都会认为这个人实在了不得,皇帝调羹,贵妃研磨,但却天天喝酒不问事,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狂到最后被贬出了长安,我想李十二心里估计也很憋闷,但这也实在是他太过狂妄的结果。
李十二说他没见着天子之前,总有诸多想象,现在回想起来,也像在梦中。彼时他正于千里之外大赏天地胜景,天子一道诏令,便“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踏上京城繁华之都。
我说,你好不容易才见到皇上,怎么不好好把握机会反而被赶出了长安?要是我可得好好抓住机会。
“你听说过贵妃么?”李十二没回我的话,只是兀自喝酒。
贵妃我也知道,死在了马嵬坡中,我听不少人都说可惜,我也觉得可惜。美丽的女人总是消逝在残酷的斗争中,以至于后来人再怎么也想象不出她本来纯粹的美,想起来的大抵都是血染翠裳,给美套上沉重的枷锁。
李十二说贵妃就是云端花,云想衣裳花想容。我看向天边,今夜的月光太亮了,没有一丝轻云。
“贵妃也喜欢我的诗。”李十二盘腿坐下来,手撑着头,眼睛垂向水面,“贵妃喜欢我的诗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同为大唐的点缀罢了,李十二适合做的是酒中的神仙,不适合做笑脸逢迎的玩意。”
李十二说他厌烦了,这宫词艳调配不上自己,这曲意逢迎阻挡了意气风发,“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所以他再次离开了长安,离开了这个接纳他穷困潦倒,又见证他大放异彩的地方。
李十二复躺下,枕着手,翘起二郎腿,“我这想渡黄河,可黄河结了冰,想登太行,可大雪封了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李十二向来只相信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我知道李十二没去济沧海,有人说他继续搞他的修仙大业去了,顺便碰见了一个小兄弟,这小兄弟对他崇拜不已,于是两人一起采仙草炼仙丹寻仙人,我寻思着李十二怕不是见人第一面就问“嘿兄弟,修仙嘛?”把人忽悠住了。我问李十二是否有这样的事?
李十二说这小兄弟常愁着眉,于是便经常劝他说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啦。来来来与我一同饮美酒,世间行乐就该如此,自古以来这世间万事万物都不过是东流水,孔老夫子不也说“逝者如斯夫”嘛,现在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快快与我一同享受这自然的赠送,人生若梦,为欢几何啊!
我再次丢开船桨,与李十二喝起了酒。叹人生有时如花草春夏繁茂,待那秋风起之时又日渐凋零,不如喝酒,不如赏月,不如就随着这荡悠悠的小船去酣梦。
此后的风云李十二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说不提也罢。我以为他是觉得羞愧,像是把自己“帝王师”理想辜负了一般,但李十二却说自那时起,他才感觉到一身轻快,乘着小舟连两岸的猿声都啼不住。自那时起,才明白人生一世不需要靠他人成就,自己来这世间走一遭,就已同天地齐光,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我很俗,俗气至顶。
我在李十二的身上窥见了古之慷慨高歌之士的气息,为了自由或信仰,甘愿费尽全力,即使天地悠悠,也绝不怆然涕下,永远可以比绝望困顿更快,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境地。
他此刻双眼明亮,一点不似六十多岁的人,岁月似乎没有离他而去,但他老了,那些意气风发,那些快意江湖都倾进颠沛流离的一生之中。
我为我对李十二私下的揣测感到羞愧,但我仍问李十二,“你有遗憾吗?”
李十二大笑,“你这舟子喝醉了吧?也罢也罢。” 李十二说我船上的酒厉害,多少年了他都没醉过,今天倒有些醉意了。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这样就很好,李十二说现在就很好。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我醉了,要回家了,你明天要是寻得到我,就带上你的好酒你的好歌来。”
我问,你去哪个家?
他伸手一指,我顺着指尖望去,月光晃得我眼睛疼,索性闭上眼,嘟囔着“好诶,你快快回家,省得扰了我的清梦。”
恍惚间有一阵风晃动小舟,那是李十二说的大鹏吗?它带着满身的月光,玄宗的召见,长江的喧嚣,还有一路悠悠的驼铃声,离我渐渐远去。
“大鹏飞兮振长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袂。
后人得之传此,仲尼出兮谁为出涕。”
我突然记起来,赶紧喊了一声,“那你还回大匡山读书吗?”许久无人应答,只有水面上破碎的月亮又复圆,像无人来过,也无人离去。我抱着酒壶,喝醉一般翻了个身,“那你下次记得还我酒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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