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烧鱼

我本来是不打算再加会儿班的，因为妻子今天早上跟我提前说，她晚上做了红烧鱼，她希望我能够不必加班，及早地回家吃饭。正是这样，我本来是打算在六点钟就走的，收拾东西，关掉电脑，把垃圾给倒了，坐地铁回家。我本来是这样打算的，但是在我准备关掉电脑的时候，我的女上司A女士叫我再修改一下下午做的PPT，她希望很快能够得到一个更好的版本，她明天上午开会的时候要用到这个。

于是我只好改变我的原定计划，尽量快地按照那位女上司的意愿修改好PPT，同时，还要抽出时间给我的正在家为我准备晚饭的妻子打电话，通知她我可能要晚半个小时到家吧，因为今天和往常一样，我不得不还要加一会儿班。

妻子温柔地挂断了电话，我知道，这是因为她不想过多地打扰我的工作。妻子对我表示理解，这正像是她一贯所做的那样，她理解我的工作有时是出于别人的意愿而不是我自己的意愿而使我非得在办公室多留半个小时不可。

我尽量快地做好了PPT，把它发给了女上司，然后不等这位女上司对这一版的PPT做任何评价，便关上电脑，收拾东西，扔掉垃圾，下班了。我乘坐地铁的时候，人同样地多，当然这是和我往常的下班时间做的对比，事实上我常常是在这个点下班的，几乎没有哪一天是在六点准时下班的，不过，我为何非要向你们强调这一点呢？这对你们而言没有多大关系，因为你们仅仅是一个读者，几乎不用担心如何去上班和下班的问题，你们每天做的仅仅是读读一些书以及一些高明和不高明的人写的文章或者是垃圾罢了，你们不必非得考虑我上面提到的针对我的生活所不得不面临的问题。

我回到家里面，妻子刚刚做好了红烧鱼，她说道，

“接到你的电话以后，我觉得你将会像往常一样推迟半个多小时才能回家。我想早上我向你提过的晚饭你应该还记得吧，因此你为什么又通知我加班因而不得不晚些回家呢？我在考虑这个问题，事实上，我想，早上对你说的话算是白说了。那些话毫无意义，因为你不得不加班，不会因为我晚上是不是特意为你烧了一条红烧鱼而有任何一点改变。于是，我只好对自己说，既然他不得不加班，对嘛，加班对他来说也不是情愿的事情，因为他曾多次向我抱怨过那些加班很让他疲惫。这说明他也是不乐意加班的。这说明是除他以外的公司、或者领导，或者同事不得不强迫他加班的。而这一点我的那些话是毫无意义的，他的对加班的抱怨也是毫无意义的。总之，他不得不继续像以往的每一天那样加班半个小时。

“因此，我干脆就不必急着做那条鱼了，因为你对我说要晚回来半个小时嘛。我就不必着急了，因为我去菜市买鱼的时候耽误了一点时间，因为我去那里的路上看到了一个小孩、一个爸爸和一个妈妈，我羡慕他们的家庭生活，那个小孩子好像天使啊，就那样，我站在马路边上看着那个小孩、那个妈妈和那个爸爸他们在那里说啊笑啊还做了游戏，当然，我站在马路边上看他们玩儿是很鲁莽的行为，因为那个时候太阳还很高，很毒，他们一家三口站在一棵巨大的树荫下，而我则站在没有任何树为我遮阴的马路边上。况且，我这样子做还影响了交通，一辆三轮车不得不因为我始终站在那里不曾挪动一步而选择掉头拐到另外一条街上，以个骑着自行车的老奶奶本来是可以安全在那条街上通行的，但因为我忽然停住了脚步，她不得不急刹车，这导致她差点从自行车上面摔倒。你瞧，我因为这样鲁莽地站在那里给别人造成了多少麻烦，又耽误了多少时间啊。因此，当我看到那一家三口已经对种种游戏感到贫乏，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我才醒过神来，才终于发现我正是那样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没有树遮阴的马路边上。因而我不得不抓紧时间，跑步到菜市，买回那条鱼。

“但即使我跑着去菜市，又跑着回家来，我仍旧发现，我站在那马路边上的时候耽误了很多功夫，因此我不得不急急地择菜，不得不急急地刮鱼鳞。直到我接到你那个电话，我就对自己说道，既然这样，也不必着急了，是不是？于是，我甚至不着急择菜，不着急刮鱼鳞，甚至径直从厨房里来到了客厅，坐在了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父母爱情》。直到我看到一个已经看了很多次的情节的时候，我才重又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厨房里烧鱼。”

“亲爱的，”我对妻子说道，“你是为了这顿晚饭不得不去菜市的，这也许都是由于我加班的缘故使你不得不开始为我操心我的身体健康。仅仅是出于这一点考虑，你就不得不认为平时我们正常的由一顿稀稀的米粥和一小份清炒土豆丝远远不能够满足我身体健康的需要，正是由于这一点，你才不得不专门到菜市去买一条更加新鲜、更加富有营养的草鱼。你知道，对于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来说，能够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恰恰我的工作就带着这样的属性，仅仅是这一点，就足够使你在太太们里面感到骄傲了。而正是因为这一点，和它相比，加班半个多小时是一件对我们来说都是可以承担得起、并且能够长久忍受下去的事情。我们可以想一想，每天有多少人在上班时间里还在地铁上面，只是为了到不同的公司参加一些希望渺茫的面试，他们对生活的希望完全依据于下一次可能会得到的工作机会，而我们大家又都明白，几乎所有公司的所有岗位都已经有人了，他们很少再需要额外的人去补充公司的人力了。只有遇到突发情况，例如某个岗位的人由于不幸的、出乎意料的原因死亡，导致了这个岗位不得不出现了这样一个空缺，只有这个时候，这些人才有希望得到一个岗位。但即使是这样，对每个到这家公司参加面试的人来说，希望也是非常渺茫的，因为他们不得不排上27个小时的队，才能轮得到这家公司的hr面试自己，而这个时候他们因为排了那么久的队，早已感到精疲力尽，对HR问的问题根本无法给出既令自己满意、也令对方满意的回答。因而，这是很难从与HR的面谈中得到他们肯定的。不过假使你准备地很好，因为你为了任何一个可能的工作机会，而你又明白每个工作机会的面试排队时间一般都要排上24小时以上的队，你为了在这种情况下发挥实仓，你很早就练习了48小时内不睡觉而仍旧能够保持在第49个小时内精力充沛，看起来和昨天晚上刚刚睡了一个好觉出来买菜的大妈精神一样好。或者更为容易的是，练习在48个小时内站在那里睡觉，或者是干脆躺在地上睡觉，当然后面这种方法简单得多，对每个人来说也容易得多。但这也会造成一些情况发生，比如当你睡正香的时候，HR念了你的名字，他当然希望你在听到自己名字的一分钟之内就能够以一副充满信心寻找工作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但是这在你通常很难办得到，因为那个时候你睡得正香以致于你根本听不到你的名字，而HR只念一遍，也只给你一分钟的准备时间。而如果你恰好没有听到，或者是你由于不得不稍微整理一下弄皱了的衣服使时间超过了一分钟，那么HR久不会再继续管你了，而是继续叫下一个人的名字了。

“然而，即使你很运气地通过了HR的面试，你后面还会遇到和部门领导、总经理助理、总经理、董事长助理和董事长的面试。这些面试通过的几率甚至更小，因为你不得不面对一些和你同样优秀并且幸运过了第一轮面试的对手，而且在之后的每一次面试过程中，都会遇到一些特别的意外，比如说，可能董事长助理有一个侄子恰好此时毕了业，而他将不必通过前面以及后面那些繁琐的面试流程而直接可以被聘用。对你和你的对手来说，这是你们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但是你们都知道这种情况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而这会使你们前面的种种努力毫无意义。

“这就是可怕的现实，而我们面临的现实总算是多少更温柔一些，我们一想到这些便不必觉得那些加班是无法忍受到的了。但我们不得不经常想到这一点才会觉得加班是可以忍受的。”

“正是这样，”妻子说道，“我不得不经常想到这一点来提醒自己。”

“不过，我们总得说来除了这点令我们不悦，其他方面都使我们感到满意，”我说道，“因为这毕竟是一份长久的、稳定的工作！”

我说完后，妻子示意我拿碗筷，鱼早就端上来了。

“真的，这真是一条烧的恰到好处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