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读书有什么用呢，还考取功名，都是狗屁，是吧，小安？“我把酒葫芦扔给我的书童小安。

“仁哥，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现在的日子也很逍遥。”

小安是我爹在我十岁时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伴读书童，我俩的关系在我爹的眼中是主仆，在我看来，其实是朋友。我叫王修仁，是个才子，未及弱冠就已是秀才，但我不爱乌纱帽，只爱女人，所有漂亮的女人。而小安也有自己的追求，一手妙手空空的本事从未失手，当然，他的主业还是给我当书童。离家也快有一年了，我们一直在四处流浪，说是流浪，其实过得很不错，银两盘缠啥的从来不缺，就像这世间不缺痴情女子一般。

这是一个民风淳朴的小镇，我们先找到客栈安顿下，晚上才去街上闲逛，希望遇到些富家小姐什么的。显然，在这镇上，大家闺秀夜晚出游有伤风化。没办法，我们只好找一些文人雅士常去的地方——怡红院，翠红楼之类的风月场所消遣作乐。

刚站在金香楼前，一个龟公打扮的男人热切地引我们进去，耳边响起听了不知多少遍的话：“两位公子好眼力，光临小馆，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们这都有。来来来，两位里边请。”还没进大门，姑娘们的声音混着胭脂味就飘了出来，轻轻环绕着我们，引我们走向这淫而不乱的世界。小安还是像往常一样说道：“我在对面茶馆喝茶了。”小安从来不进这种风月场所，但我也不信他只是安静地喝茶。

“哟，公子，您可来了，姑娘们都盼着你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见了我立马扔下正在招呼的酒客，向门口走来。这老鸨的眼力倒是不错，一眼看出了我是贵客，大抵是因为我腰间的传家玉佩吧。这玉佩是临行前父亲悄悄塞给我的，一方面是希望此物的灵性能护我在外周全，另一方面是以防止我没了盘缠，又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可以典当。父亲特意叮嘱我不可张扬，把玉佩藏好，可我一路上偏偏一直把玉挂在腰间。“公子喜欢什么样的，跟妈妈说，我们这的姑娘包您满意。”“那就麻烦妈妈找一位卖艺又卖身的姑娘吧，小生正好学习学习诗赋歌词”，说着把一锭纹银轻轻放到老鸨的手绢上，这种时候出手一定要阔绰。“哈哈哈，公子您真会说笑，来，我带您见见我们的金燕姑娘，公子这边请。”老鸨走在前面，不忘时时回头招呼我，眼睛不住地扫过我的全身，仿佛是希望找到其他值钱的物件。

推开一间房间的门，只见一位端庄的姑娘安坐在小小的圆桌前，手中是一卷书，她正看得入迷，嘴角笑意微微，见到来了生意便把书扣在桌上，起身，莲步轻移，行至我们的面前，又施施然地行礼，不像一个风尘女子，更像是美丽大方的大家闺秀。即使是阅女无数的我，也是不饮自醉。金燕姑娘皓齿丹唇流露出黄莺般的声音：“妾身见过公子。”老鸨知趣地关上门，“两位慢慢聊”，缓缓下楼去了。想必金燕姑娘也知道自己在老鸨那里的评价，起身之后流转的眼波中多了一丝妩媚与柔情，目光落在玉佩上时，有那么一瞬间又添了一丝烟火气。我心里暗想，跟其他的姑娘不是一路货色，有点意思。“公子，请喝茶，且听妾身弹奏一曲。”我愣神的功夫，金燕姑娘不知从哪翻出一把琵琶，又坐回椅子，抱着琵琶，调着弦。我快步走过去：“调什么情啊，及时行乐才不枉你我相逢一场。”“公子！”琵琶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一场精彩戏剧的开场音。

屋内景色旖旎，不足为外人道也。

离开金香楼已是第二天清晨，回到客栈，等着小安带回昨晚的“战利品”。

“最近你偷的东西可是越来越值钱了，小心马失前蹄啊。”我翻看着他偷回来的东西。

“没意思，这些破烂，既不贵重，又没有挑战性，唉，无趣。”小安的眼神中甚至有一丝不悦和无聊。

小安偷东西只是为了享受偷到手的快感，很少去销赃，往往就是玩腻了随手一扔。真正值钱的宝物他往往据为己有，什么西域的夜明珠，翡翠的步摇，贵妇的金簪，刀客的玄铁刀，或者，我的家传玉佩。不过他还算厚道，说好了不从我这里偷东西，还经常充当我的保镖，我也就由他去了，谁还没点爱好呢，何况我的爱好也不高尚。

接连几晚，我一直在金香楼，只叫金燕姑娘。云雨之后，她依偎在我的怀里听我讲一路上的风情，听我讲寒窗苦读的辛苦，听我讲考取功名的雄心壮志，听我讲我爱上了她。

之后的事情就像其他书生和歌妓一样，书生说考取功名后要为她赎身，要用轿子明媒正娶她，歌妓拿出本是要为自己赎身的私房钱赠与书生，当作进京考试的盘缠，然后痴痴等待，等得到或是等不到。

“仁哥，金燕姑娘是不是成为你的囊中之物了？快点收手去下个地方吧，这个小镇实在无趣。”

“今晚就应该能拿到钱了，她是第几个了，第二十三个？把名册拿出来看看。”

小安翻出行李中的一本册子，翻了几页，叹息道：“可惜了前二十五个姑娘了，怎么就看上你这个禽兽了呢。我看你对她最上心，可别留错了定情物啊。”

“唉，都是第二十六个啦。”我把册子拿过来，粗略地翻看着，琼儿、胜蕊、梦词……已经有些记不清这些女人的脸了，我把册子放下，“放心，我才不会对这些粗脂俗粉动感情。至于玉佩，嘿嘿，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我从众多仿品中拿出品相最好的一个，奔着金香楼去了。

“这是我全部的家当了，你好好拿着，一路珍重，你……一定要回来……”金燕一面用手绢揩着泪，一面把装好银票递给我。

“哭什么，等着我骑着骏马，带着迎亲的队伍用八抬大轿来接你，让你做状元的新娘子，到时候你笑都来不及。乖，等我。”我将金燕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秀发和后背，闻着熟悉的味道。只温存了一柱香的时间，我就匆匆走回客栈。小安果然不在，我在众多玉佩仿品中，挑挑拣拣，拿出真的玉佩，又回到金香楼，点了金燕旁边房间的姑娘，端坐到天明。

清晨我推开金燕的房门，看她红着眼睛，坐在出床边，面容憔悴。她见我进来，眼泪又止不住了：“修仁，你怎么来了。我对不起你，我把你的传家玉佩弄丢了，我……我明明藏好了的，呜呜……”金燕用手捂着脸，哭了起来。我走过去，抱住她，在她耳边说：“丢了就丢了，哭什么，你没事就好。我这里还有份仿品，你留着做个念想吧。”

“修仁……”

“乖，等我，我一定会回来迎娶你，让你做状元的新娘子。”

“修仁……我等你。”

回到客栈，小安还是没有回来，我开始收拾行李，把玉佩仿品和那记了二十五个名字的名册都烧掉了，打开书箱开始看书。当我看到第五本书的时候，小安空着手回来了，见我收拾好了行李，说道：“终于可以走了，这几天可真是闲坏我了。仁哥，你的玉佩呢，不会真的给金燕姑娘了吧？”虽然是一种不敢相信的语气，但他的眼神中满是期待。

“嗯，我把真的给她了，不想再骗别人了，只用想余生骗她一人。”

“啧啧啧，真肉麻。”小安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你可别打那块玉佩的主意。”

“放心，哪能对自己人下手呢。”小安激动地背起书箱，“咱们接下去哪啊，快点走吧，我都等不及了。”

“时候差不多了，走吧，去京师，我要考个状元回来。她还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