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一个海子都没复活

【春天，一个海子都没有复活】

“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

春天，十个海子低低地怒吼

在春天，野蛮而悲伤的海子就剩下这一个，最后一个

......”

1989年3月26日，25岁的海子卧轨自杀，今天是他的祭日，他的遗言是：我叫查海生，我是中国政法大学的教师，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

这是他卧在火车铁轨之时，口袋里的纸条上的写的话，其实，他离开人世前，写了3封信，这里面涉及到亲人、朋友、上司。

“爸爸、妈妈、弟弟：如果我精神分裂、或自杀、或突然死亡，一定要找……报仇，但首先必须学好气功。”——海子，1989年3月25日

“一禾兄：……凶手是……他把我逼到精神边缘的边缘，我只有一死。诗稿在昌平的一木箱子中，如可能请帮助整理一些……一平兄，欠他的钱永远不能还清了。遗憾。”——海子，1989年3月25日

“校领导：……我的所有行为都是因为……我的精神分裂、自然死亡或自杀。这一切后果，都必须由常某或孙某负责……一切精神伤害或死亡都必须有这二人负责。”——海子，1989年3月25日

他不是没有恨，他不是没有怨，他也想死后有人为自己报仇，但生命最后的一刻，他只说了一句：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

海子死后，他的诗人好友西川前去他的住所整理遗物时，说：主人在离去前，那间房子好像被打扫过，干干净净，像一座坟墓。

诗人的告别，是这样冷静而决绝。

1979年，年仅15岁的海子，以超出录取线八十多分的成绩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

也是在那一年，《诗刊》杂志发表了北岛的《回答》，一个被称为「朦胧诗」的时代也由此开始了。

彼时的北京，一切都是崭新而轻盈的，在文化宽松的大环境下，成功激发了一批文学青年的创作热情。

他们将自由，理想，与对生活的无限期盼，全部放进了自己的诗歌之中。

1984年10月，牵动人心的《亚洲铜》一经发表，便引起热议。

从此，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深入人心的诗人「海子」。

亚洲铜，亚洲铜

击鼓之后，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

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亚洲铜》

1988年，十几位北京诗人决定组织一批对中国诗歌有贡献的人，成立一个叫做「幸存者」的诗歌俱乐部。

冉冉升起的新星诗人海子也在被邀请的名单里，这让他颇感意外又十分惊喜。

但没想到的是，在第一次创作会上，海子遭遇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打击与尴尬。

那时的文化氛围十分自由，诗人乐于直言评论彼此的创作。据诗人芒克回忆，一向快人快语，言辞激烈的诗人多多曾出言不看好海子的一首长诗。

更令海子不能接受的是，有人说他的这首长诗《太阳》的创作是犯了历史性错误。

会议结束后，海子在好友家酩酊大醉，哭了很久。

因为那首长诗《太阳》是海子非常珍爱的

一首，这样的评价显然严重影响到了他那颗细腻敏感的心。

在海子自杀七天后，第一届幸存者艺术节在北京如期举行，因为自己的直率而深深伤害了海子的诗人多多，一度失声痛哭。

在对于诗歌创作的一时评论中，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海子。

太阳中的人到底是谁呢？

到底是谁呢？伴随了我的一生

试其刀刃光芒

那些树下的众神还会欢迎我回到他们的行列吗？

我走到了人类的尽头

——《太阳》

海子将自己的一切都寄予在诗歌创作之中，他眼看着身边的好友一个个从意气风发的诗人变成下海经商的商人，就连最后，他的弟弟都劝说自己应该去多写一些武侠小说。

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祖国（或以梦为马）》

面对现实的改变，海子不是没有挣扎过，但仍旧无法说服自己放弃诗歌。

作为一个诗人的海子，像一个孤勇的战士，走向了一个更为自由、空旷且无比孤独的小路。

我们经常看见朋友圈，动不动就有人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发鸡汤，仿佛写这句诗的海子，就是一个生活美满的小资。

这无疑是在消遣海子的楚，他写的每一首诗，背后都是挣扎于痛苦。

这首诗写于他卧轨自杀的两个月前，也就是在1989年春节，那时候海子曾经深深挚爱过的初恋女友，即将移民美国。

面对这样的离去，他无可奈何，他沉迷于气功，甚至视听出现幻觉，反复举报同事用道术折磨他的灵魂。——这是陷入爱而不得里最混乱、痛苦、分裂的阶段。

海子在书桌前写下了自己对陌生人，对一切爱与希望的祝福：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与其说是对陌生人的祝福，倒不如是说是爱情彻底幻灭之后的海子，对于未来的一个空想。

他给明天准备了这么多可以做的事，这么多值得追求的梦，但现实呢？明天越是充实而美好，现实就越空虚而惨烈。

他的爱情的破碎，远远不止初恋女友一个。

来自呼和浩特的中国政法大学83级的学生，在海子生命中占据最重要的位置。作为一个惜字如金的诗人，他为她写的情书，一封可以超过两万字。——他们还是因为家境悬殊分开了，海子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已经在深圳建立家庭。

自杀前一个月，海子写了《四姐妹》，写给他爱而不得的四个女子。他说：山岗上站着四姐妹，所有的风只向她们吹，所有的日子都为她们破碎。

也就是自杀前的12天，3月14日，海子又写下了《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野蛮而复仇的海子…这是黑夜的儿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

从始至终，他的世界，从来就没有春暖花开。

有人说，海子是中国近代诗歌的界碑，因为在他死后，近代诗歌的黄金年代一去不返。

这也使海子成为人们缅怀1980年代诗歌理想的重要寄托。

在海子短短的7年创作生涯里，他留下了200多万字的作品，成为了当时勤奋又多产的诗人之一。

但这些诗，在生前，从未给他带来任何快乐。

海子走进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小酒馆，他对老板说：“我给你朗诵我的诗歌，你给我酒喝。”

老板回答道：“我可以给你酒喝，但请你别在这儿朗诵诗歌。”

这个国家，这个社会，这一切都在急剧地变化，商业化席卷整个大地，没有人关心他的诗歌，没有人在意他那颗敏感的心。

1989年3月26日的清晨，海子带着《圣经》、《康拉德小说选》、《瓦尔登湖》和《孤筏重洋》，走向了那条冰冷的铁轨。

或许那「铁轨」就是他曾经在诗歌中提过无数次的「天梯」，可以通往自由与纯粹的天梯。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太阳强烈

水波温柔

一层层白云覆盖着

我

踩在青草上

感到自己是彻底干净的黑土块

——《活在珍贵的人间》

写下「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的海子，最终选择离开人间。

他在春天里，来了又去。在二十五岁之前，留下了自己的所有天真，多情，深沉，大气磅礴的诗句。

最后他说，“我把天空和大地打扫干干净净，归还给一个陌不相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