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待秦姝之刚迈进暖玉阁的大门时,只见小平子匆匆跑上前来行礼,神情焦急万分道。
“姑娘您可回来,奴才按照您的吩咐提前备好了午膳,可皇上前脚刚进门,一听说您出门待不过一刻钟便冷着脸离开,这可如何是好阿……”
“是直接走的,还是有留下话? ”她问。
“回姑娘,皇上走的匆忙…”他犹豫后说
“罢了,皇上不想吃那算了,倒了浪费实在可惜,就赏你们了…。”
上午出门前曲怀陵是差人来报,说是晌午要过来用膳,他平常都在御书房忙碌,因而午膳有专人送去。但今天偏偏要到暖玉阁来,大老远跑这一趟只为吃饭,当真是不嫌麻烦。
不过她还是吩咐了小厨房照他的喜好,准备了一桌的菜肴待,在安排妥当后才同小秋赶去枣明轩。
他会有这个反应,其实早在她的预料之中,他只说他要来,可没说她一定要在。
最近给他的甜头已经够多了,该给的冷脸还是得继续给,之前的不待见依旧不能少,若是好的突然,反倒要使他生疑了。
曲怀陵这人心思缜密,城府极深且是面不露色,不然当年她与皇兄怎会被他骗的死死的,竟一点也没有察觉出他生有造反的心思。
倘若不小心让他察觉出不对劲,那她这几年的努力岂非功亏一篑,因此必须万事以求稳为上,她都忍了三年,不在乎再忍一段时间。
想到这她面露凝重,随即头也不回的径直朝前走,只剩小平子在原地,含头低身恭送。
待走远后,他才敢偷偷瞄一眼,远看她的背影是那般平易近人,就像三月间满山遍野的粉桃花,美好动人。但一旦靠近,她的清冷与疏离,又如同雪山之巅的冰魄雪莲一般,神圣不可侵。
小平子想他伺候姑娘这么几年,当真摸不透她的半分心思,他们这些人平常也近不得她身,凡事皆是由小秋代替吩咐下来,他们只需照着执行即可,说来实在有愧皇上的嘱托。
不过话说回来,姑娘除却平时高冷疏离之外,却是一个待她们极好的主子,有好吃、好用的从不会吝啬赏赐于他们,而且至今未曾重罚过谁,甚至连责骂都很少。
不像在别的院里,奴才挨骂那都是家常便饭的事,吃板子的也有不少,比起他们来待遇差了不知多少,因此他们都暗地庆幸,自己能够被选到在暖玉阁伺候。
况且听宫里的风声,皇上是有意想要立姑娘为皇后的,只是目前碍于太后与朝堂的诸多反对,这才一直无名无分仅凭一个前朝孤女的身份被安置在暖玉阁。
虽然众人明面只称她一声姑娘,但都深知她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因此对她不亚于对后宫尊贵的各位娘娘。而姑娘就算是面见皇上,也最多只需侧身屈膝而无需行更大的礼,这等殊荣一般的小主可是不曾享有的。
…………
晚霞在天边晕画出一道绚烂瑰丽的色彩,大雁自由自的飞过高空,留下一道细长的白线,草丛间断断续续的传来虫子的合鸣。
一抬头便可见,粉樱花与白梨花在树上争相展颜,小花朵开满在整个树枝,艳芳夺魂。
树下站着的秦姝之,一手托着汤婆子,一手高举着去够粉樱花朵,轻易折下一朵,转身别在了小秋的发髻间,添的那细嫩温柔的小脸愈发娇俏动人。
“瞧瞧~ 这粉樱戴在我们小秋头上多好看,明明年纪不大,怎的偏不爱打扮自己?”
小秋听罢含羞微底下头,她一心想着如何照顾公主,哪里有时间关注自己,况且公主自个都不爱金玉珠钗打扮,她作为公主的侍女如何能明艳照人。
“公主您别说小秋了,你自个头上也只别了一根白玉水莲发簪。”
她知道公主极其喜爱这根白玉水莲簪,这是当年太子送给公主的及笄礼,这玉簪的原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交经由顶极雕刻工艺的老师傅细细打磨大半年,成品仿佛浑然天成。
她听罢,手指抚上了发间那朵雕刻活灵活现的莲花,粲然一笑,眼中浮显难得的温情。
“你这丫头嘴巴可真是厉害…咳…”
她说着喉间一痒,又重重的咳了起来,小秋急忙轻拍她的薄背,随后递过一杯热水让她喝下,面上担心的说。
“公主,看时辰贺太医应该快到了,要不我先扶您进屋去等吧! ”
秦姝之点点头没有拒绝,由着小秋将自己搀回了房内。不久一个身影从暖玉阁的大门处走了进来,右肩上背着一个药箱,由小平子领着,径直朝着秦姝之的房门处走去。
“贺太医,我想知道~ 这幅身子还可以撑多久?”
她语气平静,仿佛问的是无关紧要的事。
“姑娘多虑了,您不过是肺虚之灶,若是对症下药只需细细调养一番自可痊愈,但有一点养病深忌忧思过重,望姑娘能多多保重。”
贺太医听过她的话,连忙解释宽慰道。
她知道贺太医乃是一番好心劝解,希望她不要执着于从前,所谓身病好治、心病难医。她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缓缓叹口气心中感哀,有些事情,不是她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多谢关心,人生在世许多事,实乃是心不由己,好在这后宫高墙内,还有贺太医你们是真心的待我。”
“姑娘言重了,当年若不是有姑娘心善鼎力救助,现在这世上哪还有贺某人,您有需要尽管开口,下官自当鞠躬尽瘁…。”他连忙的弓身作揖说道。
先秦朝时,他曾被秦通的一位爱妃逼迫着配了副助力房事的药,谁料那妃子为了怀上龙嗣,竟愚蠢之极的将药喂给秦皇帝,那药性实在太过刚猛,导致秦皇帝龙体大虚。
事后秦皇龙颜大怒,待查明缘由之下便将那妃子赐死,其宫内婢人也纷纷厄运难逃,那药是他开的,他自然无法逃脱牵连。本来以为死路难逃的他,却听闻升平公主为了他们一众无辜牵扯进来的人,特地赶去向皇上求情,饶恕他们的死罪。
他后来听闻因为有公主的求情,除了自食恶果的妃子,所有人都保住的性命。最后责罚以他挨过几十板子,再罚了一年俸禄而结束。
再后来他私底下有去找过秦姝之公主,想表达一番自己的感激之情,可待他见到公主刚欲开口便被她打断,悦耳的天籁之音现在依旧在耳边环绕。
‘为人臣仆你们不过是听命行事,何错之有? 她一个人犯错,平白要牵连你们这么多人,父皇这样做不对……’
那少女义正言辞的腔调,使他一时动容,心中莫名生出暖意。从未有人这般站在他们的角度,为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下人考虑过,自古以来都是主子犯错下人们连带一起遭殃。
从来没有人想过,身为底下人他们不能违抗主子的无奈与悲哀,他们只能被迫接受,并没有选择可言,哪怕明知是错的,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的承下,这就是为奴为仆的底下人苦难的命运。
“对了贺太医,补汤麻烦帮我换一副吧,之前的太苦了我实在喝不惯。另外~之前补汤加料的那事,你现在可以禀告给皇上了……”
“你放心此事无人知道,你是第一个发现的,小秋不知道,而我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她声音轻轻淡淡的,却依旧是好听的,只是不见了当年那般活力无限、生气满满,透出几分的孱弱。
她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安排,在喝到掺了避子药的补汤后,她便再也没再传见过贺太医,药膳的材料后来也未经他手,因此一时间没发觉属实正常,曲怀陵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
“多谢姑娘,幸亏姑娘打算停止了,不然以您身子的状况,再经由那药物毒害一阵子,别说调养好身子,恐怕以后真的难再有孕。”
“今日回去下官便给您开幅祛毒的方子,您可千万要听下官一句劝……”他真切的说。
“姝之明白,有劳贺太医您了。”
“本该下官谢谢姑娘的,往后若有需要无须客气尽管吩咐便是。”他眼中带着深意说。
她含首示意感谢,最后她坚持起身要送贺太医,门外小秋在守着,为了防止有旁人偷听因此每次都是她在门外看守。
因而她并不知晓,这段时间每日公主喝的补汤都含有避子药的成份。秦姝之向她隐瞒是因为若小秋一旦知晓,肯定不会允许她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因此她断不能说。
这是贺太医与她的约定,他答应帮她隐瞒皇上一段时间。虽然他并不清楚她究竟想做什么,起初他也苦口婆心劝解阻止过,但后来迫于她的恳求,一想到她曾救过自己的命,他便无法坚持拒绝她的要求。
小秋将贺太医送出了大门外,随后回到房内询问道“公主,贺太医都与您说了什么,可有解释您的这几日的咳嗽是因何故?”
“放心,他说咳嗽只是有些肺虚,已经开好药方回去给我配药了。而且我提了一下之前补汤的实在是难喝,贺太医说要给我调个新方子试试。”
小秋听罢恍然大悟 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其实她早觉得那补汤不太管用,不仅没让公主的身子强壮起来,反而有越来越差的迹象。
但是她又不好直说,毕竟于情于理贺太医是不可能加害公主的,而且公主自己也说感觉比以前好了一些,于是她只好将疑惑放在了心底,现在只希望新换的补汤,能将公主养的好的明显些。
“那就好,可担心死奴婢了,公主身子没事就好,不然奴婢可真是要担心死了……。”
“放心小秋,我有分寸的。”
“…………”
当曲怀陵抵达暖玉阁时,已然是深夜露重时分,秦姝之本以为他今日不会出现了,正在小秋的服侍下准备歇息时,突然房门传来一声吱呀响动。
门开后,曲怀陵身着暗黑色纹绣着金龙便服,迈着缓重的步伐,独自出现屋内。他的脸庞呈现难得的疲惫与颓败,她很少见这幅模样,因为他并不是轻易能被打击伤害到的人。
印象中的他睿智冷静,做事说话滴水不漏,无论在哪从来都自信从容,决不肯暴露脆弱的要强之人,弱者的无力感与他无关,气定神闲,掌控全局才是他平日的状态。
“参见皇上。”她起身来到他跟前,乖顺的行过礼。
见他站着沉默失神,她睁大眼睛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看着他,虽然表面满脸的疑惑但她心里知道,贺太医应该是告诉了他关于避子药的事,而且他还查到了下药的幕后黑手。
此刻他眸子暗淡无光,整个人看起来消沉沮丧极了。下一刻,他用双手用力将她拉进怀中,紧紧的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声音沙哑低沉的令人心疼。
“别动、让我抱抱你好吗,一会就好…”
听到这她不经停止了挣扎,不再奋力摆脱桎梏,他怀抱的温热透过她轻薄的单衣传入,乌亮柔软的秀发披散在肩头,耳边传来震鼓般的心跳声,鼻尖萦绕着属于他独特的气味,这怀抱使她突然泛起了熟悉的感觉……。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记忆中第一次他将她拥入怀中,身体中流淌的血液加速翻腾涌动,大脑久久一片空白,整个世界仿佛静止,心跳也消失不可见。那宽厚的胸膛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心安,
两人就这样紧紧的拥抱在一起,谁都没有开口再说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秦姝之难得的沉浸在与他当初美好回忆里,而曲怀陵则抱住她心情异常复杂。
不久前,贺太医来到御书房告诉他,说今日给姝儿巡脉时,发现她脉象异常虚弱,后来经查验发现补汤里被掺了避子药,剂量虽少但若女子是长期服用,便再无受孕的可能。
当时他正在批阅今日的奏折,贺太医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般令他石化当场,气急败坏之下将手中的奏章全撕毁了,随后全部一股脑狠狠朝着地下重重的摔去。
贺太医看到这场面后,惊吓的立刻跪倒在地,惊恐颤抖着告诉他,事情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若是按照他法子精细调养,未来仍有受孕机会的。
听到这他才稍稍平息些暴怒,眼中的猩红退了一些,重新恢复了理智,随后他下令让小东子严查此事,无论是谁都要将幕后毒手揪出来,他倒是想看看究竟是谁胆敢如此造次,非得要那人付出惨痛的代价不可。
可是后来小东子传回的消息,却犹如当头一棒打的他六神无主,久久愣坐在龙椅之上失魂落魄。随后他面色如铁,眼中满满的哀痛,牙龈紧紧的咬合,拳头重握之下青筋暴起。
‘回禀皇上,是… 是…太后手下的薛嬷嬷干的’小东子紧张的伏跪在底下,声音因惶恐不安而尖锐发抖。
他愣神的坐在上方龙椅上,心底忍不住想要发笑,也对,他早就该想到的,除了他的亲生母亲、这宫中尊贵无比的太后娘娘,又有谁敢对他的姝儿动手,他是不敢相信的,母亲这是想要他儿子的命啊。
最终他还是去了寿宁宫,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想他有必要郑重其事的,与母亲再认认真真的谈一次,表明他的立场与态度。
当年、自从父亲在他十岁那年莫名惨死之后,她的母亲硬生生一夜白头,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几岁。后来又凭借一己之力,扛起他们风雨飘摇的家,这些年不知吃了多少苦,抗下多少难,这才将他与弟弟平安抚养长大,让曲家不至于彻底的落败。
直到有一天,母亲告诉他父亲之所以会丢掉性命,是因为他当时曾奉圣旨,去调查京都发生的一桩重大的命案。
后来发现其中有牵扯到所谓皇亲国戚,而父亲因性格刚直不阿,拒绝泯灭良知与凶手同流合污,因而得罪了人反被设计弹劾,被安上了个莫须有的罪名。
于是他几次递上述状给秦皇帝,希望辩解一番为自己讨个公道,何奈秦皇犹如老年丧智般,昏庸无道竟听信谗言下令给曲庄赐下毒酒一杯,让他含冤枉死于狱中。
而他们一家人因这飞来横祸遭受牵连,被迫驱离迁出了京都曲氏一族,走投无路之下母亲只能带他们回到外城西山柳氏一族的娘家。
直到几年后偶然一天,母亲在整理父亲的遗物发现一封隐藏的密函,才突然明白这飞来横祸其中的前因后果。
丧夫之痛外加流离失所之苦,让她心态扭曲竟生了报复之意,于是拉着年幼的他,要他在父亲灵位前发誓,在有生之年定要为父报仇雪恨。
于是从那天开始,他蛰伏密谋,一步一步的准备自己的复仇计划,终于努力十二年得上天眷顾,成功的一举推翻了大秦的恶政。
他亲手杀了秦通,为父亲与天下诸多冤死的忠臣良才报了仇,这一切的心计谋算进行的都很顺利,但唯独意外爱上姝儿一点,这是他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有算到的。
为此,他曾动摇过复仇的决心,于是再三的去调查验证,直至确定无疑没有误会,秦通就是害死父亲的原凶。因此他只能无奈坚守复仇之路,哪怕这会伤害到秦姝之……
没人知道,为了能让姝儿安稳的留在他身边,他究竟付出多少努力,做出多少妥协,付出多大的代价,只因他爱惨了她,爱到无法容忍离开她独自活着。
可是她于情于理都该恨他、怨他,离开他甚至杀了他,他却自私的囚禁她,威胁她,伤害之后还想继续拥有她。
他心底仍会渴望,期待有一天,他们之间能像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他依然能八抬大轿娶她过门,她会为他生下属于他们的孩子,会永远陪伴在他身边,一起到老到死……
“你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嘛?”她微弱声音从胸前传来。
“姝儿~ 。”他这一句虚弱不堪。
“是因为我? 贺太医与你说了什么,难道说我的问题其实很严重… 。”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感觉身体被箍的更紧了些,他像是有些生气的打断。
“不许胡说、你的病没什么大碍,只要乖乖听话,平日里好好吃药很快就会痊愈的。”
“小平子是我的人你可以放心的用他,以后就由他亲自负责你的一切药汤补膳,若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以直接跟他提。往后贺太医那边每隔几日也会来为你巡脉一次……。”
“难道我之前的补汤有问题? 你为何突然间安排专人负责我的进补汤药。”她一针见血的问。
他沉默了片刻,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嘴角强勾一抹笑,强撑着笑道:“没有的事,姝儿你别瞎想,我只是感觉从前进补的方法成效太慢了,我快有些等不及了。”
“…… 什么?”
“我说,我等不及想要尽快娶我的姝儿过门,然后你再给我生几个孩子,无论男女我都喜欢,只要是你给我生的……”
“你…你不要脸、快放开我,谁说要嫁给你了,谁愿意给你生你跟谁生去,跟我没关系。”
刹那间,她面颊浮现两朵绯红,恼羞成怒的挣扎想要摆脱束缚,只可惜他们的力量悬殊太大,终究是徒劳无功。
曲怀陵像是没有察觉她在挣扎似的,眼眸中闪过复杂的凛然,自说自话般的轻叹一声。
“可是怎么办呢!我只想让姝儿一人当我孩子的母亲,除了你谁也不能当我的妻子,谁也别妄想能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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