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成绩出来的时候,余乐桑正坐在电视机前打游戏。
屏幕里小企鹅摇摇摆摆东躲西躲。
手机突然震动,余乐桑操纵的小企鹅掉进冰洞里,屏幕上出现了巨大的game over。
这可不是好兆头。
深呼吸几口气点开那封校信通短信。
年级第二。
余乐桑激动的蹦了起来,不是因为年级第二,而是因为英语,满分120她拿了119,全年级第一,没有并列。
余乐桑看完成绩就给方铭发了短信。
“我赌赢了,礼物礼物!”
方铭那边立刻回道:“11点一中门口见。”
一中门口并没有因为寒假而变的冷清。
位处市中心的老牌重点中学旁边就是全市最繁荣的商业街和商场。
方铭老远就看到马路那边穿着粉色羽绒服的女孩一脸开心的往这边走来。
天阴冷着将落雪,可空荡荡的心头浮着些光芒,跳跃着,温暖着。
五个小时前。
早晨五点四十五分。还在睡梦中的方铭被房间外瓷器破碎的声音吵醒。
大厅里的男女剑拔弩张。
男人身后还有一个女人。
年轻吗?是挺年轻的。
好看吗?却未必有对面那个半老的女人好看。
只是此刻那个半老的女人头发散乱,眼睛赤红,赤着的脚周围到处都是瓷器碎片。
“张姐,你听我解释,我只是过来和方总对一下流程……”
“去卧室对流程?!方岐山!你今天说清楚这个家你到底还要不要!”
“晴晴,说了只是对流程。”
“对什么流程?她高中没毕业,上班没两年,没客户资源也没有工作能力,她怎么半年内直升两级做到你的秘书的?你以为我是傻子?你的公司有30%股份在我娘家人手里,你以为公司里没有我的人?会议这些正式场面没见她出现过,家里却总能遇见她,你说这是哪门子的秘书?”张晴脸色惨白,牵扯着嘴角冷笑:"当初费劲心思追我,被我拒绝了四次还专门追我到国外,怎么?到手就不珍惜了?你别以为我是那种忍气吞声的女人!照片我已经找人拍过了,律师也已经找好了,你既然喜欢浪漫,那我给你彻底的解放,你等着净身出户吧!"
方岐山脸色一变,左手一把抓住张晴的胳膊,右手甩手给了张晴一个耳光。
方铭从房间里冲出去,十五岁的少年一把把父亲的手从母亲身上拽下来,顶着他的胸膛猛推几步将其按在墙壁上。
那个多余的女人尖叫着冲上来扒方铭的手。
方铭只觉得她肮脏的不得了,不假思索的一巴掌把她推搡到地上。
她躺在地上挣扎着像只死狗。
方铭向前走两步,想看看她摔的伤势如何,还没靠近就觉得后脑勺被人捶了一下,眼前精光直冒。
模模糊糊的看到母亲疯了一样冲向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搀扶起地上的女人,推开母亲往大门口走去。
然后母亲的脸在眼前扭曲着旋转着,张着嘴像是搁浅的鱼。
在说什么?
好像是—以后你只有妈妈了。
不,这倒是她说错了。
他什么时候有过爸爸呢。又什么时候冒出个的妈妈呢。
他只是在一个个补习班辗转消磨时间,在一个个阿姨的饲养下变高变壮,在一个个日落日升里变得越来越失望。
他忽然想起那个女孩和她说的话,像个被踢来踢去的易拉罐。
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其实很平凡。
他收过不少女生的情书,社会上的,学校里的,也和不少喜欢他的人出去约会过。
反正无所谓。喜欢脸还是喜欢灵魂有什么重要的,只要有人喜欢,只要有人愿意陪他玩。可是那个尘埃浮动的大礼堂里,沉重的门被推开,她安安静静的跟在众人身后进来,小心的合上门,转过头来看到他,先是惊讶,然后眉眼弯弯,眸子澄澈的像是不染尘埃。舞台上她换了衣服出来,脖颈修长,步步生莲。
老师让他不要扒拉她。
可这是他从喜欢他的人那里学到的表达喜欢的方法,也是他唯一会的表示喜欢的方式。
脑袋清明了一些,才发现已经被妈妈扶到床上躺着了。
这会儿她正靠着窗子打电话——证据有多少,对方底牌是什么,如何利益最大化,胜率有多大——干脆利落又冷静,完全没有一小时前的失态。
床头的手机震动。
女孩子得意洋洋的表情似乎可以透过手机屏幕看的到。
回了信息,放下手机,站起来打开衣柜。
窗前的女人才转过身来,像旋风一样扑过来"铭铭,你没事吧,铭铭。"
方铭强忍住顶撞的冲动:"没事。"
张晴:"……今天发生的事情,你不要记在心上……虽然你爸打了你,但是想必他还是爱你的……我和他的关系我会自己处理,你还是可以选择的,跟他或者跟我……"
方铭笑笑:"妈,我跟你,没我谁保护你。"
女人眼眶又红了起来。
"铭铭,妈妈以前太忙于工作了,以后妈妈一定多抽出时间来陪你。"
"好,妈,我相信你,你这几天肯定很忙,你放心处理你的事情,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有事情我会联系你……你……你这两天去外公外婆家住吧,等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再回来,舅舅们的家都和外婆家很近,会比这里安全。"
"那你怎么办?"女人眼泪汪汪的。
"你放心啊,再怎么说我都是他儿子,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在家里他也不敢搬空房子,最多就是给我洗洗脑,让我跟他,或者让我帮他劝你放他一马,但你知道的,我不会帮他的。他做父亲的打孩子后脑勺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被原谅的。"方铭拍拍母亲的手,那手不像四十二岁的人的手,如柔夷,如削葱,关节处的纹路都浅到看不见,这样一双手,是一个母亲的手,是一个上市公司总经理的手,是一个家境优渥父亲从政母亲从商三个哥哥政商学三界开花的女人的手。
"你怎么啦?"余乐桑走到方铭眼前时,就觉得今天的方铭不太对劲,向来热情的像只大金毛的男孩子这会儿却浅浅笑着看着她发呆。
"没什么。"
"哦——那你要给我什么礼物啊?"余乐桑言笑晏晏。
穿过最热闹的步行街,左拐又右拐,人渐稀少,一扇朱红色大门突然切断连绵不断的灰色砖墙。
方铭迈上台阶,拉起狮头衔着的铜门环。
没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四合小院,古朴门廊,迎宾墙上绘着迎客松,墙前垒起窄池子种了一缸荷,可惜此时只有枯掉的茎迎风摇摆着。
来开门的是个年龄不大的男孩儿,头顶瓜皮小帽,身着黑色对襟棉袄。
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上个世纪。
余乐桑满眼所见都是好奇,这会儿正巴巴打量着小男孩,揣摩着是什么地方,那边小男孩先开口,上来一句:"你丫专挑饭点往这赶。"
方铭嬉皮笑脸:"我来看看阿嬷手艺有没有退步啊。"
"呸,你丫以后少来,我姨姥姥早八辈子不是你阿嬷了。诶!姨姥姥!您儿子儿来嘞!"
说着就提步往里走去。
余乐桑抬头看看方铭,用口型问他是不是那个放他出去玩的阿姨。
方铭点点头,揽着她的肩膀往内里走。
一个看上去有五十来岁的女人从厨房出来,手在围裙上擦擦,哎呦啊呦叫着来迎他们两个。
"李阿姨,这是我……朋友,余乐桑。乐桑,这是小时候照顾过我的李阿姨,她做饭特别好吃。"方铭在中间介绍道。
"哎,乖乖,好,好,小八子给哥哥姐姐倒点热水喝,这天冷的,菜马上就备好,再等会儿哎。"
小八子从里屋出来,左手一个热水袋,右手一杯热水,一股脑的塞给余乐桑。
"我的呢?"方铭挑挑眉毛。
"你丫又不是残废,想喝自己去倒。"说着又从里屋搬出一个小凳子让余乐桑坐。
"乐桑姐,里屋没收拾,有点乱,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小八子面对乐桑却笑的灿烂。
乐桑忙摆手说不用麻烦。
可那边方铭已接上去:"你给我麻溜的去收拾,这么大人了,连个房间都收拾不好,就知道在女孩子面前蹦哒。"
余乐桑笑着看两人斗嘴,只觉得开心的很纯粹。
菜没多久就备好了。屋檐下支起桌子放上铜锅,锅内羊肉汤沸腾着。余乐桑帮着摆桌子端盘子布碗筷。小八子和方铭一边闹腾一边搬凳子过来。不多时,小桌上摆满了菜,血红的生切羊肉,粉色的羊肉卷,虾滑,豆皮,生菜,木耳,宽粉,笋,还有各种各样的丸子。料碗里麻酱粘稠,撒上一小撮芝麻,看上去更让人胃口大开。
一顿饭四人吃的开开心心。
聊学校里的事,聊生活中的事,聊怎么和方铭认识,怎么敲诈了今天这顿饭。
火锅冒出的热气从屋檐下飘散到屋檐外,又飞到院墙外。一切都满溢着,让人安稳踏实的幸福着。
饭后,收拾好碗筷。天空飘起雪来。
四个人在屋檐下无言坐着。
余乐桑捧着一杯开水,看着落雪越来越密集,地上渐渐覆盖上一层白色。
那句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在余乐桑脑海里徘徊着。
"喜欢吗?"
"很喜欢。火锅也喜欢。雪也很喜欢。院子也喜欢。"人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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