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抱怨小人

   一周过去，一周又来。转眼又到周三。最近与小区妈妈们因为遛娃突然关系近了，嘻嘻哈哈谈笑，也算茶余饭后的一种情趣。

    情绪整体稳定的这一周，因为昨晚wei与朵儿11点的夜聊而划上句号。已近11点，作为爸爸的wei还傻坐在女儿的房间吹空调，嘻嘻哈哈不知聊啥。身旁的宁儿也在翻来覆去，故事听完了一个45分钟定时，还未入睡。突然间内心就开始焦虑，出来呵斥了两人几句，回房间又埋怨了宁儿几句。躺床上后自己睡意全无，陷入万般他责与自责的陷阱里。

“这么晚了，还不睡觉？身体都不要了。我在努力调整她们的作息，你就在拖后腿。这样还不如出去做事，不要在家碍眼。”看到抱怨小人不停地捶手顿足。

  “宽心啊，不要生气啊，肝都发结节了，命不要了？不要管，不是你自己跟自己说的好好的吗？多大点事，晚就晚一点嘛。而且父女俩难得这么轻松的交流下，不也挺好吗？”劝慰小人弱弱地说。

  之所以“弱弱”，是因为这脾气已经发出去，收不回来了。好像这脏水已经一股脑地泼出去了，要再说泼错了人，似乎就是自扇耳光，实在下不来台收不了场。于是只好自己像只大癞蛤蟆般气鼓囊囊地把这戏给唱下去。寻思为何不能在泼脏水之前先暂停几秒，不要习惯性的甩盆子。寻思着，但无果。 稀里糊涂睡过去。早上6点闹钟闹醒发现情绪并未消退。起来等朵儿用厕所，无头苍蝇般的在客厅里踱步，闷闷的跟朵儿说，“你今天自己出去吃下早餐吧。”想想昨天才跟她说，以后妈妈争取每天6点40分把早餐准备好，这样不耽误她上课。心里又开始有些气急败坏，开始怨怪wei的夜聊，搅乱了我的睡眠计划，也搅乱了我的早起计划，总之弄得一团糟了。让她出去吃早餐，想起手表里钱够否，于是又开始整理电话手表这两天的账单，心烦意乱，几十元账单怎么也对不清，但心里就这么较着劲，为啥就是对不清呢？这么交手一回合，时间到了7：40，哎呀呀，宁儿还不起床赶不上幼儿园吃早餐了。急匆匆去房间喊她，还有同睡得呼呼的爸爸wei，起床，照旧上演每天早上无底线的赖床场景。心里烦闷不已。

    “每天都是这样，还有完没完？爸爸怎么就这么好命，为啥可以啥都不管，摊开手脚睡懒觉。自己晚上不睡，还影响她们。”抱怨小人又开始了。

    “不管了，你该干啥干啥吧，自己这身体，还操这么多心。”劝慰小人也来了。

  “我不管，谁管呀？我不叫她起床，回头赶不上幼儿园早餐，又得在家里吃，还是我做。好不容易养成的习惯又泡汤了。”抱怨小人咆哮了。她最讨厌别人在旁边轻描淡写的叫她不要操心。因为她不懂为啥别人可以轻描淡写这么些小事，自己就做不到！

    可是，对吧，为啥就是做不到呢？这回抱怨小人停住了甩盆子的手。

    似乎突然一个踉跄醒返。立马给宁儿换好衣服扎好头发，自己默默去喝蔬菜汤吃早餐。至于后续的刷牙洗脸上厕所云云，一把交给爸爸了。期间听到厕所里哇哇哭声和呵斥声，强忍着起身的冲动。临近8点，搞完准备离家，书包之类已备好，两人换鞋出门，与宁儿拥抱后果断say bye。10分钟后电话又响，听到电话那头说，“你自己跟妈妈说”，然后又是一阵哇哇哭声，“妈妈，我不想上幼儿园，我要妈妈陪我。”

    “什么鬼，一个娃都哄不好，上个幼儿园还要电话给我。”那盆还没来得及放下，内心的抱怨小人又蹦出来了。

    尽管如此，还是尽量平静地说，“宝贝乖，今天是周三，是需要上幼儿园的，妈妈下午来接你。”

    “不嘛不嘛，我就要妈妈，我不去幼儿园！”

    强按住心里头那个着急冒头的抱怨小人和着急下去看她的冲动。是，每次都是如此，如熊所说，一边抱怨一边干。一边口里不停抱怨不停责怪一边手脚不停地继续还在抱怨的这事。每次都是如此，既不能心安理得地放手不管，又不能心甘情愿地一力承担。总是这般扭扭捏捏地拧巴着，身心严重失调，事完了情绪堵着，如何不肝疼？

    是啊，既然不愿，为何要做?

    “宁儿，妈妈下午来接你，你有什么需求直接跟爸爸说吧”然后默默地、狠心地、坚决地挂了电话。

    “你这样不对吧，她一个小孩，昨晚本来就没睡够，早上又被催促被训斥，哭得伤心的时候你也不共情一下安慰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爸那硬邦邦的性格，是不可能给她提供情绪价值的。你这样她会心理阴影的。到时她又会说你不喜欢她喜欢姐姐。”抱怨小人满脸焦急地一边搓手一边不停嘟囔着。

  我的心一沉，突然就气短了，是啊，我这样，算不了好妈妈啊。可是我真的希望当个通情达理情绪稳定的好妈妈。因为我感觉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两个女儿，已经牺牲太多了，如果我还不能成为好妈妈，那我真的是太亏太无能了啊。

  一想到这里，内心就不由升腾起无限的焦虑和绝望。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梦想，职场上曾经历的种种认可与不易，努力坚持成为的那个更好的自己，渴望被理解的两情相悦，如此种种，终归被耳畔不断回响的哇哇哭声撕得粉碎。不能自洽的这些年，媳妇熬成婆，身体熬出癌，仍然摆脱不了被这些无形绳索缠绕的命运。

    就是一步的距离，跨一步的努力，或许可以立地成佛。可这一步似乎有千斤重，承载着我母亲任劳任怨的沉重的爱，承载着未经思索的为爱闯入婚姻的冲动，承载着苛责自己压榨自己的种种行径，承载着希望跳脱这些给予女儿们更美好未来的憧憬。

  带上帽子换好鞋，出门散步。尽量坚持每天30分钟的散步，是我最近坚持的小目标。就在上个月会诊的那天，坐在会诊室门口，听病友们的各自经历，听着听着突然感慨，这一段人生再如何不堪，我也是不忍舍弃的。

    正如有一天临睡前宁儿问我的，“妈妈你会死吗？”

    我沉默了一会，说，“等你长大了，妈妈才会死。”

  “长到多大呢？姐姐那么大吗？”她继续问，乌黑的眸子在关了灯的漆黑房间里闪着烁烁的光。

  “可能会更大啊，大到你都不需要妈妈了。你看妈妈这么大了，外婆还好好跟我们生活在一起呢。”我紧紧的抱着她，尽量笑着安慰她，尽量不让她看到我的歉疚和心虚。

  以我俩38岁的年龄差距，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大概率的，我可能看不到她40岁的样子了。但即便如此，听她说完后，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了前所未有的生命能量。希望自己如离离原上草那般，安静地卑微地不管不顾地活着。即使不宏伟绚烂，即使不辉煌腾达，即使不光鲜亮丽，即使不引人注目，即使有人扼腕叹息，即使有人嗤之以鼻，即使就如一坨嗯嗯，那也是我这一世难得的无法割舍的人生。

  前两天与棉微聊，“等我停药了，一定要见一面。说见面说了这么多年了。别哪天我不小心挂了，还没见到。”她说“呸呸呸，我们都会好好的”。我回复“哈哈”两字，说“现在好像已经不惧怕谈论生死了。”她说“境界又高深了啊”。我心里想，这算什么狗屁境界，纯粹麻木而已。

    是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来活，很鸡汤的话，可真到那一步，其实也没多大意思。所谓的“最后一天”，其实大概率也还是按“每一天”那样活着。

    9月初的8点半，太阳火辣辣的挂在天空了，火炉城市的秋老虎，着实厉害。躲躲藏藏地围着有树荫遮挡的河边跑道走了4.5个来回，感觉到汗水簌簌的冒出来，堵在心里那不解的情绪也簇簇冒出来了。

    我的抱怨小人，我的那些对朵宁的负罪感十足的情绪，以及我深层次的对wei的不作为的怨怼和无能为力，以及我更深层次的对自己这种“非得指望他改变”的无能为力的愤怒和后悔莫及，以及我更更深层次的对自己这种“被他拖累了人生”的后悔莫及的懊恼和不知所措，都蹭蹭地窜出来，不停的反噬我的心灵，你到底要如何？

  是啊，我内心明明就是不甘呀，那“如离离原上草般卑微而长久的活着”的愿望，不过是我用来宽慰自己的无可奈何的一块薄薄的遮羞布而已。我骨子里隐藏的那些逞强因子，就是我的基因我的宿命。我不停用“这样也挺好”“马上就要步入退休生活了”“能健康活着就不错了”来麻痹自己， 可这一辈子我明明就活得不够尽兴呀，我的婚姻我的事业以及我的健康，走到现在发现似乎没有哪一样可以拿得出手，且一直一直在不断下沉，却还不知何时见底。这十多年我一直求索却不得其解。于是我只能用浅显的心理学皮毛知识不断劝慰自己，假意无视问题点而寻求满足点来麻痹自己。可是我知道，在我的心里，抱怨小人和劝慰小人一直在打架；假使现在死去我必定是满心遗憾；我并没有如此高深的境界；我仍是停留在凡间蝇营狗苟的渴望成为世俗定义的成功人士中的一员。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打压的抱怨小人，就是我的本我，我总是打压它，我总是误解它，我总是用高尚的道德标椎绑架它，我总是看不惯又灭不掉它地跟它多年鏖战，作茧自缚，在那个金箍棒画的圈圈里，不肯迈出那关键的一步。我得承认很多曾经走过的路就是不好的不对的不合适的，我的婚姻就是恋爱脑欠缺考虑，我的事业就是任性妄为毫无规划，我的二胎就是准备不足考虑不周的。承认是修正的前提。承认抱怨小人是对的，承认这么多年我这么傻不楞地跟抱怨小人作对实在是傻不楞。不是它该死，是我在作死。我的不愿做不能做发乎本性不可避免，我却还要活在那个完美人设里，不死不休。

    我没有那么高尚和伟大，我自己的人生就是过得一塌糊涂，却还高高在上以为自己能够指导女儿们的人生。我想，啥时候我成为了很好的自己，我才够格成为很好的妈妈，而不是需要通过一个黏糊的电话来标榜。

  9点半到家，发现并未汗流浃背，看来秋老虎毕竟姓秋，没有我想象的厉害。

  突然觉得有点解脱。终于，在这么多年后，可以絮絮叨叨地写一篇长文了；终于，可以如此不管不顾的自说自话直抒胸襟揭示伤疤了；终于，我原谅了抱怨小人，也开始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