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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2004年5月初夏的一个很平常的下午，太阳明晃晃地晒得人头晕。
看着车窗外站台柱子边郑奕落寞的身影，我没来由地吐出一口气。
像是千斤重的担子卸下，肩上一下子就轻松了。
一身汽笛声鸣响，郑奕似乎突然惊觉，抬起头来，扫过一扇扇车窗，找我的身影。
我隐在窗帘后面，看着郑奕的眼眶逐渐泛红，鼻翼额头汗津津的。
周围人跟窗外人依依不舍地挥别。
而我静静地坐着，看窗外郑奕找不到人的慌乱、失措。
绿皮火车缓缓行进了。
郑奕疯了一般追着列车，挥舞着手臂，大声喊着什么，只是车窗是封闭的，根本听不清。
我只看到站台上带着红袖章的工作人员上前制止着他的行为。
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
我撑着手臂倚在车窗边，漠然地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集装箱、楼宇......
郑奕，别了。
今生再也不见了。
你应该心里很清楚，自我答应公司外派，自我踏上这趟西行的列车，我就不准备回来了。
昨晚，我才告诉你这个决定，虽然对你来说很突然，但我心意已决。
因为，我早就想离开你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现在，刚好有了这个契机。
尽管刚才出门时，你哭着求我，不要走。
但，一切都太晚了。
郑奕，你很好，但我，不想再爱你。
02
我和郑奕的认识很简单——同事。
我们是酒吧里的服务生。
酒吧还没开业，就招进来了，一起培训，一起背那些烧脑的酒名和酒水知识。
我可能天生有点笨，对这些不擅长的东西接受得很慢，别人都能对答如流了，可我连酒名都没记住，更别提那些难记的专业知识了。
彼时，高高大大的郑奕是我们的领班。
他看着我如此惆怅，私下里没少帮我。
一来二去我跟他熟了，在他的指导下，我也能独立上岗了。
酒吧规模不大，除去经理，也就十个服务生。
而我和小玫是十人中唯二的女生。
小玫比我年龄小，脑子灵活，手脚也麻利，嘴更甜，几个男生把她当甜心般宠着。
我也喜欢她，我俩经常一起上班、晚上一起回寝室睡觉。
小玫长得挺好看，皮肤白皙，透着淡淡的粉，一双大大的眼睛萌萌的。
可最近，她这双卡姿兰大眼睛跟往常很不一样，总是黏在某个人身上。
“哎，再看下去，拔不出来了。”我打趣地敲敲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她双手撑着下巴，根本不舍得将视线抽回来，撇撇嘴：“你有没有觉得他很帅？”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郑奕刚刚给角落里的卡座上了酒，正弯腰跟客人说着什么。
然后直起身来，带着微笑。
身形颀长，模样俊逸，免不了引得酒吧里的女人对他侧目。
“帅能当饭吃？赶紧干活了，挣钱才是正道。”我拿起托盘轻嗤道。
“切，不解风情。”小玫抽回目光也拿起托盘。
“你解风情那就追他啊。”我揶揄道。
小玫摇摇头，“不追，听说他有女朋友，还没分。”
我很不地道地“扑哧”一声，“咋了，还盼着人分啊？”
“不是，听说天天吵架，分明就是分手的节奏么。”
我挑了挑眉头，在她耳边轻哂一声，“哟，功课做得不错嘛。”
小玫羞涩地红了脸，用手拧了一下我腰间的软肉。
我咧嘴“咝”一声。
刚好，郑奕过来，低声道：“注意影响，别打打闹闹。”
“是，领班。”我和小玫垂手拿着盘子，恭恭敬敬道。
郑奕没停留，走向了吧台。
我和小玫互相看了一眼，吐了下舌头，然后分开，干活。
03
郑奕表面上一本正经，骨子里其实很调皮。
没人的时候跟我们吹牛，讲他以往的辉煌。
高中毕业之后，他就一直混迹于餐饮行业，做过餐厅服务生，KTV领班，现在又是酒吧领班。
22岁的年纪在这个鱼龙混杂的环境里俨然一副久经沙场的模样。
后来的某一天，难得在凌晨就打烊了，大家约着去烧烤摊上吃东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大家的话匣子也打开了，天南地北一通神聊，侃着侃着话锋就转到了郑奕身上。
原来，他女朋友高攀跟着一个富二代走了。
郑奕猛地灌下一杯啤酒，眼尾通红，略带着沙哑的声音低吼：“你们说我对她这么好，她还要放弃我，为什么啊？”
她的女朋友跟着他从最初的懵懵懂懂到如今的日渐成熟，从刚开始一无所有的相互取暖到现在的柴米油盐，最艰难的日子都过去了，眼见着好日子就来了，可是她还是选择了离开。
可能，她也有她的想法。
再说，谁不想过更好的日子啊。
“别难过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不很正常么？”黑子端起酒杯碰了一下郑奕的杯子。
郑奕嘴角扯起一抹苦笑，端起杯子咕咚咕咚灌下去。
酒水顺着唇边流了下来，落在他的锁骨上。
04
一晃，四个月过去了。
在每天的工作当中，我们十几个同事相处的还算是很愉快。
特别是小玫，黑子追了她半月有余了，小丫头一直吊着他，既不拒绝也不答应。
我站在收银台，趁着没几个客人，打趣她：“你这样不对啊，有点渣女的迹象啊。”
小玫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不是，我就觉得他比不上郑奕。”
“哪里比不上郑奕？”
“没郑奕高、没郑奕帅。”
“我这就要批评你了啊，高帅又怎么样？你那会儿追郑奕，可郑奕答应你了吗？”
小玫挫败地蔫了：“没有，他说我是小孩子，他喜欢成熟的，”小玫瞟了我一眼，“就像你这样的。”
我脸一热，剜她一眼，“好好地在说你呢，扯我干嘛？”
“又不是我说的，是他自己亲口说的。”小玫抠着桌边兴致缺缺。
而我的脸上更烫了。
郑奕这段时间对我格外的关心我不是没有感觉到，但我不想谈恋爱，我始终认为酒吧不是我的终点。
“玫啊，姐跟你说，千万不要肖想那个不属于你的人，而忽视了身边真心待你的那个人。”
小玫抬起头，似懂非懂地看着我，许久，才咧嘴一笑。
夜色暗下来时，酒吧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了。
我们开始忙起来了。
音乐声、碰杯声、笑声、闹声，声声入耳，吵得我的脑袋都快要炸了，看着满场子面红耳赤的人，我烦透了。
不明白这都半夜两点了，这些人怎么还这么精力十足的，不知道酗酒且晚睡晚起对身体不好吗？
估计老板要是知道我有这样的想法会不会直接把我开掉？
身体里一股一股的热流往下涌，大姨妈的第一天，我忍着腹痛，坚持站了一晚上。
捏了捏站的麻木的小腿，心烦气躁。
没有此刻比任何时候更迫切盼望赶紧散场收工了。
“今晚怎么脸色这么苍白，不舒服？”郑奕走到身边轻声问道。
“嗯。有点。”我点点头。
“要不，你先回，我们几个收拾了就行。”他低下头，呼吸喷洒在我的耳边。
我不着痕迹地往侧边动了动身子，“不用，反正快结束了。”
郑奕没再说什么，转身朝后堂去了。
05
我连打了两个哈欠，泪眼朦胧地看着卡座里的几个人还在发疯。
妈的，这又是喝高了。
每天都有这样的神经病，回家洗洗睡了不好吗？
“喝点水。”郑奕什么时候又来到了我的身边，递给我一杯颜色略深的水。
我接过，还是温热的，“这是什么？”
“喝吧，缓一缓。”他没说是什么。
我抿了一口，甜甜的，还有姜的味道。
“红糖水？”
我又喝了一口，胃里腹部舒缓了许多。
“谢谢啊。”我一饮而尽，抬起头对郑奕说道。
郑奕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地说道：“锅里还有一些，我给你盛在了保温杯里，等下走时带上。”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也只有他会这么细心，和体贴。
在这半夜两点多钟的深夜，他带给我的不仅仅是温暖。
一杯红糖水拉近了我和郑奕的距离。
郑奕对我的好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慢慢地渗透。
就连小玫都说，郑奕对你的好简直是爆到家了。
我说，“你不生气吗？”
小玫瞪着圆眼睛不解地问道：“我干嘛要生气？”
我微微一笑。
小玫恍然大悟，指着我拉长音调：“噢，我明白了，你以为我会嫉妒吗？哼，才不会呢，我现在有黑子呢，对吧，黑子？”
黑子宠溺地把小玫揽入怀里，揉了揉她的头顶：“当然，你已经有我了呀。”
“哎呦，你们一个一个地秀恩爱，还让不让人吃饭啊？”
“啊啊，我强烈建议老板再招几个女生，我也想谈恋爱。”
周围是其他同事起哄的声音。
我红着脸垂下了眸子，只听见小玫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
我和郑奕正式谈恋爱了。
恋爱中的我觉得这世界一下子变得这么美好，以前觉得累的工作，现在做到多晚我都愿意，因为可以和郑奕在一起。
郑奕是我的初恋，第一次谈恋爱，我只想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给郑奕。
我把我们的出租屋收拾的干净整洁，摆上鲜艳欲滴的盆花，插上翠绿的水竹，墙上是我精心挑选的壁纸，温馨、舒适，家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为郑奕做早餐，等他醒来，为他端上香味扑鼻的小米粥。
郑奕不让我洗碗，也不让我拖地，凡是力气活都不允许我插手。
我们甜甜蜜蜜地享受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06
时间过得很快，一天，我的朋友小雪来找我玩。
小雪跟我同样都是毕业于大专院校，出了校门，她就进了一家旅行社做计调，工作一年后她考取了会计证，现在她依然在学习，打算考中级职称，将来做会计。
小雪说：“你打算就这样一直下去？”
我沉默了。
当初，我不想谈恋爱，就想有一天能从酒吧走出去。
可我自从跟郑奕谈恋爱之后，我就忘了我的初心。
“微微，咱们都还年轻，什么都还来得及。”小雪握着我的手说。
在小雪的帮助下，我报了会计证班，每周早上上三天课。
如此一来，晚上下了班之后，我再也没有时间出去吃烧烤了，回到出租屋就抓紧时间睡觉，早上早早起床，赶去培训班上课，上完课刚好中午回来吃饭，下午三点半上班。
日子过得匆忙而充实。
郑奕依然是早晨从中午开始。
我很想让郑奕跟我一起进步。
我跟郑奕说，要不也去学个什么技术，毕竟酒吧这个职业不是长久之计。
郑奕打着哈哈，总是满不在乎敷衍道：“我也就一高中生，能学什么？况且，我在这一行干了四五年了，干别的我还真不会。”
“是不会，还是没兴趣啊？你难道想一辈子干这个吗？”
郑奕没吭声，懒洋洋地躺在床上。
酒吧的工作对我来说仅仅是个权宜之计，过渡一下，如果一直混下去，我也仅仅是个服务生。
而终将会被那些更年轻的更美貌的女孩代替。
况且，在这个环境里侵染久了，我怕我会失去我的初心。
我始终学不会像郑奕那样穿梭于其中游刃有余。
我想上正常的班，我不想我的生物钟永远跟别人的是颠倒的。
劝不动他，我只好自己努力。
07
两个月后，我考取了会计证。
凭着小雪的介绍，我去了一家物流公司做会计。
有老会计带着，我边学边做。渐渐地，也能独当一面了。
我很高兴，我终于能有正常的作息时间了。
然而，我和郑奕却越来越不合拍了。
我讲我的新同事，他似乎不感兴趣。我跟他倾诉工作中的烦心事，他不再安慰。我给他分享有趣的事，他也漫不经心。
他总是说，以前多好，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去吃烧烤，现在请你去都请不动了。
我反驳：不是不去，时间太晚了，睡眠不足，早上起不来。
他却黑着脸，跟我欠了他似的。
自从我上班正常之后，基本上没有再跟酒吧的同事来往，因为大家的时间刚好错开，很不方便。而郑奕却说我上班之后变了很多。
我也觉得我变了很多，生活不再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凡事开始积极向上，有目的有结果的做事。
闲暇时，我不再睡懒觉，而是跑到图书馆看一些专业书籍。
郑奕埋怨我不陪他，不把他放在心上。
我笑笑：“还要怎么把你放在心上，让你一起进步你不愿意，我有什么办法？”
他却说：“我不是不想进步，只是离开了酒吧，我不知道能干什么？”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只是不愿意离开舒适区罢了。”
终究，郑奕还是离不开酒吧这个舒适区，可能他真的习惯了这种逢场作戏醉生梦死的环境。
我的工作越来越忙了，加班变成了常有的事。
回来的晚，经常会搭同事的顺路车。然而，这让郑奕越来越不满了。
有一次刚好他休息，白天我上班没有时间陪他就算了，晚上还要加班，加班不说，回来后又搭的是同事的车，车停在小区门口时，正碰上郑奕从小区门口的网吧出来。
当即，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跟同事打了招呼下车后，就跑到他跟前，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还盯着已经驶远的车子。
我哈着白气搓着手，想要拉他的手，谁知，他一把甩开我的手，说出来的话却如这三九寒冬般冰冷：“你这天天加班不会也是攀上高枝了吧？”
加班的疲累再加上又冷又饿，他的话一下子激起了我的怒火：“我又不是你前女友，没那个本事攀高枝。”
郑奕的前女友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的朋友谁都不会在他面前提起，我从来也不会提，可现在是他逼得我逞一时口舌之快。
郑奕的脸色迅速变了，他狠狠地盯着我。
我心里一个咯噔，以为他要打我，谁知，他转身就朝小区里面走了。
看着他满身的怒意，我没觉得我有错，谁让他不分青红皂白讥讽我的。
然而，回到屋子里，看到他放在锅里温着的饭菜，我的心又软了。
“对不起啊，我不应该口无遮拦的。”我拉着他的胳膊示弱。
他背过身，不想搭理我。
“那个同事一把年纪都可以当我爹了，我怎么可能跟他有什么？你也知道，这个点了哪还有公交车，再说打车又太贵，我们都是有车的相互搭一下。”我巴拉巴拉地跟郑奕解释了一大通。
过了许久，我都以为他睡着了，他才转过身来闷闷地说道：“我也不对，不应该那样说你。”
日子又恢复了如常，好像什么也从未发生过一样。
08
工作之余，我仍然在学习专业知识，而郑奕除了上班就是泡在网吧里玩游戏。我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了。
他似乎总是指责我的不是，几次三番地约我跟大家一起吃饭我都不去，越来越拽了；每天忙忙忙的不着家，他从来都吃不上一口热饭；家越来越不像家了，乱糟糟的像猪窝......
我无语扶额，这个家是我一个人的吗？为什么你起来不能收拾一下？你丢的烟头到处都是，你就看不见吗？况且你起来这么晚，我煮的早餐早就凉了呀？我为了什么啊，我这么辛苦，不也是为了我们的日子能过得更好一些吗？
谁也不是生来就是为谁服务的。
分歧越来越多，我学习，他说我装清高；我加班，他说我找表现；我不去吃饭，他说我看不起人。
我不想跟他吵架，他却越来越吹毛求疵。
以前那个关心人、温暖人的郑奕去哪儿了？
我越来越看不清他，也越来越看不清我们的未来。
关于未来，我也曾跟他一起讨论过，可他怎么说：我们现在还年轻，想那么多干嘛，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看他不思进取满足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很恼怒，质问他你就想一辈子住这种租来的房子吗？
他沉默不理我。
逼急了他反而说我给他的压力太大了，说我如今太物质太咄咄逼人。
他对自己的未来没有规划，对我们的未来更没有规划。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说他才好。
我也不想唠叨，更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不堪的怨妇。
一个人对你好，是可以随着时间改变的，而想要一个人上进，却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我无力改变什么，能做的只有改变自己，自己努力奋斗，自己上进自己搞钱。
我不是个为爱痴狂的女孩，既然他选择了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麻醉自己，那么我犯不着为他的不上进透支自己的青春陪葬。
我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跟他分手。
公司业务扩展，要去X市开发新市场。
有三分之一的人员将被抽调过去，当然，也是本着自愿原则。
通知一下来，我第一个报了名。
这是我期盼已久的，也是我处心积虑想要离开郑奕的理由。
西行的头一晚，收拾好行李，等到两点钟郑奕回来后，我跟他说公司外派，我要去X市。
郑奕显然很吃惊，他看了我很久，哑声说：“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能不能不要去？”
我摇摇头，“你知道的，这是我的一个机会，我不想放弃。”
郑奕难过的眼圈都红了。
我没有任何动容。
我们之间越来越不同频了，你不清楚吗？
我喜欢奋斗，喜欢成长的喜悦，喜欢奔跑的感觉，而你喜欢享受生活，喜欢按部就班，喜欢安逸平淡。
价值观不同的两个人在一起，只会彼此消耗，哪有什么幸福可言。
也许，你会说我是一个冷血无情放弃爱情移情别恋的物质女。
但是，我从来不物质，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嫁个有钱人。
我只是觉得最好的爱情，应该是志同道合，而不是我拉着你向前走，你却在背后把我往下拉。
一味的包容和迁就，只会让我们的爱情更累。
不想等到哪一天，你轻飘飘地来一句：分手吧，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
所以，现在离开，也许是最体面的选择。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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