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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生长 孤独的凋零

孤独的生长 孤独的凋零

作者: 鱼桥君 | 来源:发表于2019-05-21 20:08 被阅读0次

    前两日,在豆瓣上开了一个话题——孤独。

    在话题引导词里这样写道:关于被孤立 、被排斥、被忽略;关于孤芳自赏、顾影自怜;关于个体与时代的社会的他人的格格不入、貌合神离。

    其实一开始的缘起是正在看严歌苓的小说《芳华》,前年这部小说已经被冯小刚搬上了大荧幕。读着书中的文字,回想起当时的观影感受,对于刘峰、何小曼所处的逼仄的人生境地更有了一番深刻的感触。

    — 1 

    刘峰因“触摸事件”的发生,继而被诬陷、被批斗、被排斥、被处理。曾经的活雷锋、先进标兵一下子跌落神坛,被这个它曾经无私奉献过热情与馈赠的集体当作了陌路人,当然,除了同样被孤立的何小曼。

    相比于刘峰,书中何小曼的细节更丰富细致的多。关于她的右派父亲、自私的母亲、随母亲再嫁后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这些在电影中被剪切的细节在书里有了很好的交代。何小曼的童年阴影使得她战战兢兢、畏畏缩缩,自卑且落落难合。

    她的文工团生活,从头至尾就是一个被排斥、被欺辱的生活。她没有伤害任何人,没有做错任何事,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就是她身后无靠山,怯懦不合群。她就是这样被这个集体所碾压着,当然,除了刘峰。

    两个同样被排斥的人,他们都有着善良的品性。所以他们成为了知己,刘峰会主动承担托举何小曼的舞蹈任务,小曼会在刘峰临走前成为唯一一个来慰问告别的人。

    就像书里说的:一个始终不被人善待的人,最能识得善良,也最能珍视善良。

    但这样的被集体的排斥孤立的孤独又浅薄了一点,所以我想到了李瓶儿的死。

    — 2 

    《金瓶梅》第六十二回。

    李瓶儿病重,药石枉然。堪堪命数已尽,其间作者白描出平素与李瓶儿亲近之人的种种作态。虽无一语谴责,却着实写出人性的刻薄寡恩、自私冷淡。

    先是观音庵的王姑子来看李瓶儿,在她眼中,王姑子代表着宗教的指引,最能安抚自己的病重时衰微的心情,也是李瓶儿最想见到的探病者。李瓶儿见王姑子来了,忙叫婢女扶自己坐起来,并问她,“我恁不好,你就不来看我看儿。”

    且看王姑子如何作答?“我的奶奶,我通不知你不好,昨日大娘使了大官儿到庵里,我才晓得。又说印经哩,你不知道,我和薛姑子老淫妇合了一场好气。与你老人家印了一场经,只替他赶了网儿。背地里和印经的打了五两银子夹帐,我通没见一个钱儿。你老人家作福,这老淫妇到明日堕阿鼻地狱!”

    可见,王姑子在见到李瓶儿后,只顾得对她说薛姑子的坏话,并不曾问候李瓶儿一言一语。绣像本点评者也批道:“不问病,且先揭条人,自心之病发不能忍矣。”

    而王姑子显然在这里说了谎,作为常在各门各户走动的三姑六婆,消息自然极为灵通,况且李瓶儿生病非只一日,怎会等到大娘(吴月娘)昨日到庵里后说起,她才晓得李瓶儿病重。至于说到印经儿,那更是子虚乌有。她和薛姑子乃一丘之壑,都是拿了钱,口上应承却不办事儿的人。只不过这次吃了薛姑子的骗,被她占了便宜,自己随时了钱财。所以王姑子此刻着急气恼起来,只向着李瓶儿抱怨、咒骂。

    按下王姑子不表,且看随后而来的奶娘冯妈妈又是怎样一出表演。

    冯妈妈进房后,李瓶儿未曾开口,婢女如意儿先道:“冯妈妈贵人怎的不来看看娘,昨日爹使来安儿叫你去来,说你锁着门,往哪里去来?”这里显然如意儿替李瓶儿气不过,作为李瓶儿最亲近的人,身为奶娘的冯妈妈却并不曾来看过李瓶儿的病。

    冯婆子道:“说不得我这苦。成日往庙里修法,早晨出去了,是也直到黑,不是也直到黑来家,偏有那些张和尚、李和尚、王和尚。。。”如意儿道:“你老人家怎的有这些和尚?早时没王师父在这里?”

    这里,冯妈妈满口胡言乱语。此时的她早就背着李瓶儿成了王六儿和西门庆之间的牵头。忙着赚钱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李瓶儿的病,至于什么往庙里修法、什么张和尚李和尚王和尚更是不知所云,所以如意儿很不客气的打断了她。

    这时恰好西门庆走了进来,看见冯妈妈便说道:“老冯,你也常来这边走走,怎的去了就不来?”婆子道:“我的爷,我怎不来?这两日腌菜的时候,挣两个钱儿,腌些菜在屋里,遇着人家领来的业障,好与他吃。不然,我那讨闲钱买菜来与他吃?”

    面对同样的问话,此时冯妈妈却是另有一套说辞。刚刚还说成日家往庙里修法,现在却又说在家里忙着腌咸菜挣两个钱儿糊口,离不开身。

    绣像本点评者批道:“老冯此时且只讲自家心事,所谓下愚不及情。”一如王姑子的嘴脸,冯妈妈也没有真正关心李瓶儿的病情,只是一味的说出自己想说的话,诉自己的苦。

    最后俩人临走,李瓶儿每人人都送了些物什。与了王姑子五两一锭银子,一匹绸子:“等我死后,你好歹请几位师父,与我诵《血盆经忏》。”王姑子道:“我的奶奶,你忒多虑了。天可怜见,你只怕好了。”李瓶儿道:“你只收着,不要对大娘说我与你银子,只说我与了你这匹紬子做经钱。”王姑子道,“我知道。”於是把银子和紬子收了。

    此时的王姑子见有银子和绸子,对于李瓶儿的嘱咐自是满口答应,但是从后面的情节我们得知。王姑子师父压根没有请,佛经自然也就没有诵。

    尔后又唤过冯妈妈来,向枕头边也拿过四两银子,一件白绫袄,黄绫裙,一根银掠儿,递与他,说道:“老冯,你是个旧人,我从小儿,你跟我到如今。我如今死了去,也没甚么,这一套衣服并这件首饰儿,与你做一念儿。这银子你收着,到明日做个棺材本儿。你放心,那边房子,等我对你爹说,你只顾住着,只当替他看房儿,他莫不就撵你不成!”

    冯妈妈一手接了银子和衣服,倒身下拜,哭着说道:“老身没造化了。有你老人家在一日,与老身做一日主儿。你老人家若有些好歹,那里归着?”

    听着李瓶儿情深意重的临终遗言,作为本应当与李瓶儿感情最深厚的“家里人”,冯妈妈此刻所想的所说的全是从“老身”自己出发,真正关心的不是李瓶儿的病痛与生死,而是实实在在的自己的“归着”。

    最后还有一旁服侍的官哥的奶妈如意儿,也与了她一袭紫紬子袄儿,蓝紬裙,一件旧绫披袄儿,两根金头簪子,一件银满冠儿,说道:“也是你奶哥儿一场。哥儿死了,我原说的,教你休撅上奶去,实指望我在一日,占用你一日,不想我又死去了。我还对你爹和你大娘说,到明日我死了,你大娘生了哥儿,就教接你的奶儿罢。这些衣服,与你做一念儿,你休要抱怨。”

    那奶子跪在地下,磕着头哭道:“小媳妇实指望伏侍娘到头,娘自来没曾大气儿呵着小媳妇。还是小媳妇没造化,哥儿死了,娘又病的这般不得命。好歹对大娘说,小媳妇男子汉又没了,死活只在爹娘这里答应了,出去投奔那里?”说毕,接了衣服首饰,磕了头起来,立在旁边,只顾揩眼泪。

    李瓶儿对待身边人都是极尽关怀与帮助,切切实实的给予他们实惠,而且替他们着想未来的出路。但如同冯妈妈的反应一样,如意儿也是只顾揪心着自己的去留生计,对于即将撒手人寰的李瓶儿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与关心。

    王姑子、奶娘冯妈妈、奶子如意儿,统统各怀心思,口惠而实不至。

    至于小说中的其他人,比如干女儿吴银儿,居然一趟也没有来看望过病重的李瓶儿,直到她死去。而视李瓶儿为眼中钉的潘金莲更是盼她速死。面对吴月娘,李瓶儿掏心掏肺地提醒月娘小心提防潘金莲,月娘也只是说了一句:“姐姐,我知道。”不管怎么说,李瓶儿死后,她的那些个收在月娘房里的箱笼,自是不会再有人来惦记。

    田晓菲在《秋水堂论金瓶梅》中谈到该回时说:“兰陵笑笑生给我们看,将死的李瓶儿,如何缓慢而无可挽回地,向黑暗的深渊滑落,而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们,没有一个可以分担他的恐惧,没有一个真心同情她的哀伤。”

    我们可以看到,那些李瓶儿眼中的身边人,局限于浅薄的性格,自私而冷漠的陷在自己小小的烦恼利害圈子里面,不能给将死的她带来任何情感上的安慰,在李瓶儿对生的无限依恋之中,实在有着无限的孤独。

    其实,大多数人只知道切身的利害,只能关心自己和自己的骨肉,不容易,没有血肉关联的他人产生深厚的同情,很少人能够深深体验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们的悲痛。

    — 3 

    感同身受,是很难的。即使是相交甚厚的两个人,在生离别之际也未尝能给予最深沉的哀痛与慰藉。红楼梦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描写的是病重的晴雯与宝玉的死别。

    晴雯之死,甚是凄楚。她有太多的不甘心、太多的怨怼,她对宝玉的诉说衷肠,我觉得宝玉是懵懂的。

    在宝玉的众多丫鬟中,晴雯是最深得溺爱与纵容的,撕扇子作千金一笑便是明证。她性情爽直、伶俐要强,虽然在宝玉面前放肆大胆,对宝玉的关怀体贴却并不亚于袭人,病补雀金裘自不必说。细看文本会发现,日常宝玉夜间醒了要唤人,都是晴雯随侍在侧,所谓:“因晴雯睡卧警醒,故夜间一应茶水、起坐呼唤之事,悉皆委他一人。”

    但是整个探病的过程中,对于晴雯的哀怨、委屈,伤心的宝玉没有做出任何直接的回应。他心里感知的是古人所云“饱饫烹宰,饥餍糟糠”的大道理,看到的是晴雯手上戴着的四个银镯子与两个二寸长的指甲,口内言的是:“且卸下这个来,等好了再戴上罢。可惜了这两个指甲,好容易长了二寸长,这一病好了,又损好些。”最后虽是依依不舍,却也是草草一别。

    宝玉的表现堪称拙劣。既没有给予请问足够的临终关怀、情感抚慰,也没有对于晴雯的真情流露作出相应的答复。整出戏都是晴雯的独角戏,作为《红楼梦》中最感人的一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们看到了晴雯的高光,也许是宝玉哀痛过分不知表达,她的光芒并没有照亮黯淡的宝玉。

    过了一天,宝玉向两个小丫头打听起晴雯的病况时,只问他二人道:“自我去了,你袭人姐姐打发人瞧晴雯姐姐去了不曾?”这一个答道:“打发宋妈妈瞧去了。”宝玉道:“回来说什么?”小丫头道:“回来说晴雯姐姐直着脖子叫了一夜,今日早起就闭了眼,住了口,世事不知,也出不得一声儿,只有倒气的分儿了。”宝玉忙道:“一夜叫的是谁?”小丫头子说:“一夜叫的是娘。”宝玉拭泪道:“还叫谁?”小丫头子道:“没有听见叫别人了。”宝玉道:“你糊涂,想必没有听真。”

    当听到晴雯的噩耗后,宝玉首先问的是:“一夜叫的谁?”当一再确认晴雯临死前并没有叫喊自己的名字,他显然并愿相信这个事实,还埋怨责备起小丫头来。

    多情公子想要的是女儿们的情愫皆因自己而生而灭,眼泪全为自己而流。在此刻,宝玉的浅薄与局限可见一斑。人之将死,渴望的是回归母体,回到生命最初的原始状态,即使是未曾沐浴过母爱的晴雯亦是如此,这都是人之常情常理。而宝玉连这一点都无法理解与感知。

    宝玉的自我意识如此强大,他的多情未必有错,但此刻我感觉到的是一种自私的情感,他想到只是自己,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存在感。就像李瓶儿身边的那些人,面对行将逝去的生命,心心念念的只有自己的利害得失,只有自己的荣辱安危。

    虽然夜间宝玉会为晴雯的被逐所流泪,因晴雯的病重转转难眠,晴雯死后他也会作《芙蓉女儿诔》祭奠亡灵。但是,宝玉伤心的是身边的女孩儿离他远去,自己将何以自处这伤感。

    回目中的“抱屈”二字道尽了晴雯的凄楚与孤独,一腔衷情终于空付公子。

    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眼看着热闹的红尘世界依然旋转,自己却即将撒手而去、无人慰藉与体察关怀的巨大的孤独。

    我们都在孤独的生长,孤独的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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