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固山,是我去镇江的主要目的地。自然,也是诗词的缘故。南宋诗词大家辛弃疾曾任镇江知府,他的两首北固亭抒怀词作,壮怀激烈,词风一个宣畅明快,一个波卷浪旋,都是每诵心弦必动而百读不厌的上乘之佳作名篇。
北固山那么,而今登临,当年辛弃疾看到的景象,是否依稀可辨?让悬念盘旋于心,让脚步快在山间,且诵宣畅明快的《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
何处望神州
满眼风光北固楼
千古兴亡多少事
悠悠
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
坐断东南战未休
天下英雄谁敌手
曹刘
生子当如孙仲谋
北固山不大,也不高。说实话,和先前的敬亭山比,上北固山就不能叫登山,只能叫上了个坡。
辛弃疾填词,不写作“登山”,而写作“登亭”,是不是就暗含有我刚刚体会到的感觉?
上北固山就不能叫登山辛弃疾时的北固亭早已无踪,现修的北固楼临江而立。新楼十分精致,木制的墙地板直面平,光可鉴人。为此,专有守门人,令游人穿上鞋套方可入内。
墙地板直面平,光可鉴人登楼凭栏,果然“满眼风光”。
过去曾有疑问,为何辛弃疾登的既是“亭”又是“楼”?
现场方知,北固山与江面之间无甚高程,临江处又多树,如没有一种临高凭立的处所,是不可能满眼风光的。而一旦有了这样的处所,登凭楼栏,山既不高,视野却极为开阔,近远江天,尽在眼际。
近远江天,尽在眼际所以,我认为,辛弃疾当年登的,应该是有楼层的亭,如此才会同篇同有“亭”、“楼”二字。
江边由上游而下,依次有金山,北固山和焦山。三山遥相呼应而一条岸线牵连,互为水岸关系千年不变的证明。由此,现站在临江而高的北固楼(这后修的是楼不是亭),看到的水势平远、江浩天阔,就应该与辛弃疾当年所见景象差不多:
水势平远、江浩天阔近前参差几叶枝树,底里平展的都是江水;渐次拉高视界,枝叶渐疏渐无,入目的仍满是江水;再拉开拉远,草木皆模糊为一带蜿蜒绿岸,还是水势为大,直至水岸相畔抵平天边。
更远处消失在天边的北方,就是辛弃疾无比眷恋的家乡故土了,那可是一大片沦陷未复的大好河山!神州伤缺,国有恨憾;山水长相连却此生难再见,人有无比的痛切。如此胸臆,如此“满眼风光”,铿锵于诗人文思,奔涌于大家笔端,便有了两首北固亭千古绝唱。
大好河山不期而然,想到黄鹤楼。登重建的黄鹤楼,较之故址黄鹤楼所在的位置,离长江远,距江面高,所得的观感就与登北固楼不一样。北固楼的江水,有漫溢近前的贴切感;黄鹤楼的江水,是横流在远的展现感。如果崔颢李白站到现在的黄鹤楼上,写出来的诗句,还会是“晴川历历”、“芳草萋萋”或“碧空尽”、“天际流”吗?而假若辛弃疾回来北固山,依旧景色便依旧情怀依旧诗词吧?
哦,不会。因为眼前江水岸线自然景物虽变化不大,但人间世界早已殊非,情怀也必异然。
即令如此,也难不倒辛弃疾。他才情高妙,文笔走若神龙,可以恣肆出入于豪放与婉约之间。君不见,他落笔缤纷的“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把个元夕的美景写得多么艳丽神美。
辛弃疾的北固山,是他的独有和专享。因为这山上,篆刻着他心目中一个盖世英雄的名字:孙权。辛弃疾的另一首北固亭怀古词,开篇首句就是“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很清楚,辛弃疾激赏孙权,是讥恨时无可赖镇守败敌的英雄,期盼世出收拾旧河山的豪杰。
今人游赏中的北固山,却徘徊着孙权颓然失意的影子。山间的甘露寺,传说系刘备娶亲之处,落下的是孙权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笑话;
山间的甘露寺山上孙尚香投江处,溅落出的悲情阴影,也让孙权对刘备夷陵之战的胜利黯然失色。
孙尚香投江处不同的北固山,在于南北两地恩仇争战有一时一世之不同人心民意。而不管风水怎样流转,我相信,有着长久的意义和魅力,令代代人向往和致敬的,还是辛弃疾的北固山。
斯人已逝,诗魂不朽。北固山在此,辛弃疾的家国情怀在此。在此是“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在此是“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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