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过年回家与一众朋友相聚,时隔大半年没见,再次会面总有说不完的话题,而且上大学之后,各自奔赴天南海北,游趣见闻数不胜数,更是不缺聊天的谈资了。无意间话题一转,我与一众童年密友聊到同村的李姣-----我们曾经也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可谁曾想再次聊起这号人物竟是这么多年之后了。
有些事,慢慢的不提,就忘得差不多了。
话到嘴边转了个圈,最终我只淡淡的问了句:“她最近过得怎么样?”我一好友收了脸上的嬉皮笑脸,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你猜怎么着?她今年过年压根就没回来。”
“哦?”想来也是好笑,我竟对相隔不过百米的同村“密友”了解疏忽至此。
还不等我继续往下问,好友已是忍不住八卦起来:“听她妈说她在厦门的朋友家过年,不过你想想,什么好朋友能在过年时候收留她两个月啊,而且还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这多危险啊,万一被人骗了这隔着大半个中国找谁说理去?”
“什么意思?”我问。
“还能有什么意思,这个‘好朋友’肯定是‘男性朋友’,不,是‘男朋友’才对啊,你说是不是?”刚说完,好友就哈哈大笑起来。我不置可否,但内心里已是认同了她的说法,按照村子里一贯保守的说法------这姑娘怕是要走歪路了。
想到这儿,我竟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起来,一想到童年时我万般讨厌的人现在过得可能很不好,甚至被人骗了也一无所知,那些潜藏的阴暗心思便如浓雾般“腾”的升了起来------我竟有些庆幸,有些开心。
(二)
一切都要从我小学时候说起。
我自小便在农村长大,若是想去城里或市里赶集,要乘车一小时乃至更长时间,所以出城买点新鲜玩意是件很难得的事。我小时候每逢星期六星期日都要缠着我妈到县城里逛逛,就算啥也不买都行啊,只是感受一下和农村截然不同的“城市”人潮拥挤的热烈气氛------那时在我眼中,一座小县城已是最大的世界了。还算幸运的是,小时候爸爸外出包厂给人家做活,家里条件在小乡村中已是不错,我得以常常出入县城。每次进城我要么买两大袋子零食,要么就是一身时髦的新衣服,再不济我也会买点漂亮首饰或是小玩具,这些东西常常使我骄傲不已------看,我是最漂亮的,我什么都不缺,你们快来和我交朋友啊!
我如此渴望友情,偏执的想要寻找存在感,幻想更多的友情可以填补亲情的缺失。
是的,我渴望被爱,渴望受到关注。父母自生下我以来,除了一岁之前给了我必需的母乳和关照,此后直到我五岁他们都没有再出现过,而在这期间是爷爷奶奶充当了我父母的角色。五岁之后,他们从广东回乡,带着一身大城市的格格不入的气息再次闯入了我的生命,除此之外,我还多了一个妹妹。
他们回来的如此突然,以至于刚见到他们时我只觉得陌生和惶恐,以及一丝近“亲”情切的惆怅和怨怼。
你们为什么不早些回来?为什么不要我之后又生了一个妹妹?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爱我?
我常常想如果每个人的童年都有一个基准色的话,那我的基准色应该是灰色。
父爱与母爱的缺失让我的性格中有了偏执内向的色彩,对父母的怨气让我不愿与他们交谈,加之他们对我的愧疚给了我“作恶”的把柄和理由,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若是谁惹我不痛快,他日我必十倍奉还。看,这是多么恐怖的心理,明明是最天真无邪的年纪,却整日心怀诡计,郁郁寡欢。
我深知这样的心理是不对的,所以我只是沉默着,将一切黑暗的无法言说的心思都深埋起来,并且悬崖勒马,渴望在上面种出一棵生机勃勃的树来。
所以我将目光对准了一群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女。于是,我缠着奶奶更改了我的出生年月,让我不至于因太过年幼而无法融入她们,就这样我和同村的小辈少女们成了同班同学。
那时的我对新学期是如此渴望,充满期待。
(三)
当我初尝新鲜的感受小学生活时,一切还都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当我揭开面纱后,发现原来美好的想象下还有枯燥的学业和惨淡的成绩。刚上一年级时,由于年幼,加之并未上幼儿园进行学前启蒙,我对课上老师讲的知识一头雾水,并且深恶痛绝------我开始厌恶并且逃避上学了。
当有一天奶奶发现我逃课逃了一上午,在小河里掏螃蟹时,揪着我的耳朵就是一顿痛打,第二天,我不得不抽着嘴角捂着耳朵灰溜溜的去上课。也就是奶奶对我容忍至此,我那时还庆幸幸亏不是我妈发现我逃课,要不然精神上的批斗可比身体上的尖锐深刻多了。
不难想象,小学时我的成绩几乎一塌糊涂,平日村子里的农婆闲妇们向来指着我对爷爷奶奶说三道四,如此也便罢了,可慢慢的我发现班里的同学都不太爱跟我说话了,就连我拿着稀奇玩意去和她们分享她们也只是勉为其难的接受,考试时我的“委托状”也没好学生愿意接了,这就导致我的成绩愈来愈差,爸妈望着我的脸色也愈来愈阴沉。
于是我干脆破罐子破摔,你们不是觉得我是个坏学生吗?那我就真的坏给你们看!
那时我几乎无恶不作------剪同村小女生辫子、偷拿我妈口袋里的钱买首饰、做美甲、逃课、抄袭、到了五年级我甚至和班里最俊俏的坏学生“谈起了恋爱”……渐渐地,围绕在我身边的都是些狐朋狗友,我们自诩“江湖浪子”、“叛逆少年”,对大人和老师的话不屑一顾,整日里在村中广场的大石头上晒太阳、吹牛皮……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四)
流水飞逝,四季轮转,惬意的日子总有到头的时候。
记得是五年级的一个炎热的午后,当放学铃声响起,我像往常一般将书包往肩上一甩便夺门而出,身后簇拥的是我的一帮“小姐妹们”。
我们惯常在放学后东浪西走,穿梭于各村之间,然后在日落黄昏时各回各家。
那天下午依旧如此。
可当我回到家中发现前院诡异的安静,没有奶奶的吆喝擀面声,没有窸窸窣窣的剁菜炒菜声,连家里的那只大黄狗都牙关紧闭……安静的只有我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衬着中部地带夏日的火烧云将天空染得黑红黑红,昏暗的光线中,我敏锐的感觉到有股不祥的气息在流淌。
果然我是对的。
我奶奶操起扫把挽起袖子对着我就是一顿猛抽,我妈在边上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爷爷提早关了村中小超市的门,回来后就将大门关得严严实实。当扫把的嘭嘭声响起,我懵懂震惊之余更有一种面子扫地的愤怒羞愧感,我鲠直了脖子叫喊道:“凭什么打我?我犯什么错了?!”
我妈只盯着我说:“犯什么错了你自己不清楚?现在全村都知道我有个偷窃犯和早恋的女儿。”
怎么会?我不过偷偷拿了一次我妈的钱,还只有二十块,而且我妈后来不是知道的吗?早恋!那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儿,不过是同桌多说两句话而已,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内心百般震惊,我着急张口问道:“谁告诉你们我偷过东西还说我早恋的,这根本就是以讹传讹,妈,你还不信我吗?我学习是不好,但是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我很清楚,这事儿明显就是有人看我不顺眼!”
“别人看你顺眼不顺眼这我管不着,但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今晚你就站在院子里好好反省反省,晚饭也别吃了,气都气饱了。”
然后我带着一肚子不满和怨气在院子里站到了凌晨三点,困得不行的我被奶奶拽回屋里浅眠了一会儿就上学去了。对了,早餐我因为赌气也一口没吃。农村里向来是是非非都要弄得全村皆知,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第二天早晨全班同学都知道我因为偷窃和早恋被狠揍了一顿,我的所有“小姐妹们”都被告知“离她远点、别跟她玩”诸如此类的话语。小学生明辨是非的能力有限,在家长的叮嘱下我果然又成了孤身一人,时隔几年,五岁时茫然的惆怅孤独感再次侵上心头。
我又变成了那个偏执孤单的小孩。
可是没想到沾了一身“臭气”的我,在最声名狼藉的时候收获了一份真正的友情,我以为的真正的友情。
(五)
李姣是班里众望所归的好学生,虽然家境贫寒姐妹众多但勤勉上进乐于助人,不仅在同学里人缘极好,还深得老师的喜爱与家长的信任,与我这样的“坏学生”向来是泾渭分明,并无交集。
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们竟会成为朋友。
当我恹恹的走进教室,腹内空空脸色阴沉,面对班内一半敌对一半起哄也懒得应对的时候,李姣站起来拍了拍桌子示意大家安静。对了,她是班内的学习委员,兼管班级纪律。然后大家果然安静了下来,李姣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并未多说什么,只道:“向无虞,赶紧坐好上课。”我惊讶于班内的“冷面仙姑”竟帮起我来了,却还留存了一丝渴望与之交好的心理,毕竟有一个好学生做朋友在家长面前做任何事都显得有说服力一些。
在那之后,虽然我依旧独来独往,但难免留了些心思在李姣身上,我会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最时髦的发卡分给她一个,会将漂亮的钢笔借给她用,会在吃爸爸带回来的巧克力时往她的桌子上放一块儿……时间久了,李姣和我的谈话渐渐多了起来,从最初的见面互相问候,到后来一起去食堂打饭,我们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尽管她从不陪我一起回家,而我只当她是功课繁重才难以脱身,在她拒绝我几次之后就不再要求了。
时光飞快,我升入了六年级,在时间的掩埋下我的绯闻也渐渐消散了,我又有了众多狐朋狗友相伴,但我依旧和李姣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她可是我唯一一个是好学生的好朋友啊。
由于父母对我成绩的耳提面命,我对成绩好的人有种天然的信服和崇拜,所以我并未意识到在我和李姣的交往中我是带着谄媚和恭维的。
一天周末,五月的天气阳光晴好,我把爷爷的复古大摇椅搬到院子里,躺在上面懒洋洋的晒太阳,快要正午了,太阳晒得慌,我便把李姣借给我的课堂笔记拿出来放在脸上遮太阳,大大的一本,封面上写着李姣娟秀的字体,她的名字在太阳的映射下格外显眼。而我妈正好从前院走进来,扇动着手里的太阳帽,瞥见李姣的字体便唠唠叨叨的说起来,不外乎又是“好好跟李姣学学”、“天天除了会花钱外什么都不会”、“少跟你那些狐朋狗友来往”诸如此类的话,我耳朵听见这些话都成条件反射了,反正我只当没听见,也不搭理她。
我妈一边进屋一边还扭过头对我说:“还记得你去年那件混账事吗?要不是李姣告诉我,指不定你跟那混小子去哪儿厮混呢,”走进屋里了还说着,“得亏李姣这丫头懂事,你可得好好跟人家学学…”
“什么?”
“妈你说什么!”
太阳晒得我头昏脑热,恍惚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并没有!
竟然是李姣污蔑我,原来我白白的送到眼前让人家嘲笑,还感恩戴德的以为她是想跟我交朋友?!
一时之间,我情难自已,只觉得自己愚蠢至极,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我狠狠地捏着手里李姣的课堂笔记,内心里已经想好周一开学要好好找她对质一番,枉我自诩心思深沉,敏感早熟,可没想到竟在“一身正气”的好学生面前铩羽而归。
(六)
到了周一的时候,我请假了,将体温计在热水里泡了一小会儿之后,我拿到母亲面前,告诉她我昨晚着凉了,现在头疼还有点发烧。
母亲伸出手就要放在我的额头上,我赶忙跑到一边说“家里没发烧药了,我得去买点。”
跑出门后又大声说道:“记得帮我请假啊,妈。”
这是我的策略,我今天不想去学校了,一想到要再次跟李姣虚以委蛇我便浑身不舒服。说实话,当面质问她让她难堪不是不可以,但我只是,唉,李姣也不是坏人吧。
昨天晚上我想了一夜,高涨的怒气过后,我的理智迅速回潮,通过我和李姣相处这么多天来看,如果她真的是“假装”很友好,那她的演技也太高明了,这不是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孩子能做出的事,所以,我选择原谅她,但我可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信任她了。
五月的日光很好,我们就快毕业了,而我们注定了不会在一个初中见面。
我要转学了,也要搬家了,离开这里,到县城里去住。
所以原谅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我和李姣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冲突,我们的生活轨迹大不相同、学习成绩天差地远、性格禀赋更是各自的反面,如果我是骄傲热烈的话,李姣就是沉稳内敛,但我知道我们既然能够成为朋友,是因为我们彼此相像的那一部分,我们同样清高自傲、自卑敏感也一直渴望被爱,但如果我是因为自小的家庭经历的话,李姣,你是因为什么呢?
难道你也不快乐吗?
她应该是不会快乐的吧。
奶奶曾经告诉我,说李姣的母亲有轻微的精神病和洁癖,平时总是闲着没事打扫屋子,对李姣几个孩子动辄打骂,还说村里人夜里经过他们家门口都能听到李姣母亲尖利的嗓音喊着“垃圾、”“废物”。和李姣刚成为朋友那段时间,我提议去她们家坐坐,可是她的表情一下就变了,语气僵硬地说:“我妈不喜欢外人来家里,还是不要了吧。”
那时我还不明白为什么提起李姣的妈妈,她的脸上会有厌恶和怜惜,却独独不见开心的神色。
但我从未在她面前提到过她父亲。她父亲是全村皆知的酒鬼,经常在夜里喝得烂醉,然后天蒙蒙亮的时候被同村人发现,再将其抬到家门口。不仅如此,她父亲一喝醉就会打她们姐妹几个,有时会连着她妈一起打,她妹妹很小的时候为了躲避几乎天天都要上演的家庭悲剧,被他们家亲戚接走抚养了几年,那时候其实相当于把她妹妹过继给了他们,但李姣那时候应该是不懂的,她对被接走的妹妹只有妒忌和怨愤,凭什么弟弟不用挨打,妹妹被人接走了,而自己却要留在家里忍受这样一对丧心病狂的父母。更不用说,还有贫穷的阴影时刻笼罩在他们头上。
这都是奶奶告诉我的,真假掺半,但总之,李姣有一个不幸的家庭,所以她无论如何不会特别快乐的吧。
但世间的悲喜并不相通,我听在耳里,不过像听一个故事,又或者只是因为我明白,骄傲如她,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七)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学,照常和李姣玩笑打闹,一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我知道,同样敏感早熟的李姣一定察觉到了我的疏离与漫不经心。
毕竟我再怎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在真相已经被揭穿之后,那股被羞辱和背叛的感觉是真实的,尽管,早已不再强烈。
大概这也是为什么放学后李姣要叫住我的原因吧。
自我们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以来,尽管我们在校园里再怎么亲密再怎么形影不离,我们却从没有一起走过从校门口到村口的那条必经之路——她不愿村里的大人看到我们俩走在一起,这我是知道的。
所以当她收拾好书包走到我桌子旁的时候我才会那么诧异,更不用说她满面微笑地开口说:“无虞,我们今天一起回家吧。我想跟你说点事儿。”
我一度以为自己幻听了,但反应过来后还是语带调侃地答道:“今天是怎么了?我们的女王大人怎么突然愿意跟我一起回家了?明明人家之前求你了好几次你都不愿意来着。”
李姣一时笑靥如花,她轻轻揪了一把我的耳朵,答道:“怎么会呢?我是因为得留校写作业,所以每次都回去得晚,我总不能让你一直等我吧?”
留校写作业?为什么不能回家写呢?我感到有些疑惑,夜幕降临,校园昏黄一片的时候,李姣就不害怕吗?
也许是我脸上的疑惑太过明显,她的笑容收了几分,低着声音说:“我们走吧。我想跟你说点事儿。”
好吧。我回头跟身后几排坐着等我的朋友打了声招呼,示意她们今天不用等我了,然后随意地把书包往肩上一甩,跟着李姣出了门,一点点地步入林荫小道之中。
其实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太阳落山后天边烧起一大片红,整个小路没有几个人,偶尔遇到一两个低年级的学生还意犹未尽地在路边玩石子。
李娇人高腿长走在我前边,我却总是懒洋洋地拖着步子,今天也一样,我们隔着一两米的距离,我得以欣赏到李姣纤细的小腿和直挺挺的背部,她的马尾在身后一甩一甩的,在夕阳的映射下透出几分金黄的色彩来。
我就这么看着看着,出神地想到,李姣长大后大概也会这样漂亮吧?不像我,剪着齐耳短发整天吊儿郎当的像个野小子……
“无虞。”李姣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此时的沉默和寂静。
我收回思绪,微微笑着说:“怎么啦?突然叫我。”
“也没什么……就是,我,我要……”她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我不能和你们一起毕业了。”
“诶?怎么了?”我一脸奇怪地望着她。
“我没开玩笑。”她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语气郑重地对我说:“我不能和你们一起上初中了,我舅舅让我跟他一起去深圳打工。我妈妈最近生病了,我得给她挣点医药钱。”
不等我问为什么,她自顾自的开口:“其实我早就不想上学了,我在家里过得也不开心,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虽然都很好,但是……但是我……”
她渐渐地哽咽了,双手捂住脸低低地哭了起来:“但是我……但是我还是想上学,我想当个医生,给妈妈治病,给弟弟准备嫁妆……为什么这点心愿都不能满足我呢?呜呜……”
“我明明只有这点心愿啊……为什么都不能实现呢?”
李姣捂着脸,泪水慢慢从指缝里透出来,一时间虚弱地仿佛站都站不稳了。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我更想问的是,为什么她要告诉我这些?既然她当初跟我妈说我的不好,看我被同学孤立,那说明从心底里她并没有把我当成朋友不是吗?
那她需要我的同情和安慰吗?
然而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李姣似乎是哭够了,她擦干眼泪,整理衣服,有些羞赧地看了我一眼,“不好意思无虞,一时伤心就没忍住。其实今天除了跟你道个别,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告诉你。”
“什么?”我停下脚步转头问她。
“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她用黝黑的瞳孔注视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你早恋的事、包括你偷钱的事,都是我告诉同学们的。我还告诉了你奶奶和妈妈。”
然后她轻轻笑出了声,“很可笑吧?我知道这都是假的,这都是我编的,但是你经常犯错,我就算是编的也有人信。但是你知道吗向无虞?我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凭什么你的家庭幸福美满,我却要天天被我爸妈打骂?凭什么你有疼爱你的爷爷奶奶,我却只有一个人?凭什么你明明学习不好,老师却还夸你聪明?凭什么你性格那么糟糕,还有那么多人跟你做朋友?凭什么我这么努力,却连小学都上不完?!你说这凭什么?”
“这不公平,你说是吗?”
李姣猛地上前一步指着我,红着眼眶问:“你说呢?老天对我公平吗?!”
我被她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内心震惊的无以复加,连问出的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姣姣,你怎么、怎么会这么想呢?从来都是我……我才是那个——”
——我才是那个讨厌你、嫉妒你的人啊。
但我终归没有说出口。
后来李姣走了。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拍了拍灰尘后向我伸出了手,而我被她从地上拉起来以后,沉默着、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临走前,李姣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开口道:“我想说的都说完了。你早点回家吧。”
我不知道她那一眼意味着什么,也许是愤怒,也许是不甘,也许是清醒过后选择接受现实的无奈,但大概是没有对我们友情的感伤与缅怀的。
她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而我们的友情,我们的童年也都统统完结了。
后记: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我收起痞气开始好好学习,一路升到了县里都好的高中,又接着去离家很远的地方读大学,而我再也没有见过李姣。
听小学时的朋友说她后来离开深圳去了厦门,今年过年都没有回来,还听说她交了一个男朋友……时隔这么多年,我所知道的她就是这些只言片语,亦真亦假,亦嘲亦怜,我们还是消失在了各自的人生当中。
但我还是想说:“谢谢你,李姣。”
“谢谢你讨厌我……也谢谢你,让我知道了自己有多少理由应该心怀感恩,好好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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