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先生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33期“变”专题活动。

阳光先生又来视频电话了。

弹窗跳出来那瞬间，假如面前刚好有面镜子，那一定会映出我所有的不耐烦。几乎不用动心思去猜测什么，他一定是来要钱的。

果不其然，电话一接通，屏幕里的他就用手比划着，说能不能给他20，他的烟抽完了。

我看着屏幕许久未见的他，感到有些陌生。他好像老了很多，皮肤有些蜡黄，眼角的皱纹都快要爬到太阳穴。视力好像也变差了，带着一副有些老气的老花镜。

这是第几次了？他到底有没有去跟其他的外甥要过钱？不是在上班吗？薪水都去哪里了？

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可是阳光先生明显不是那个会解答我疑问的人。

视频电话是阳光先生挂断的，可能是我沉默的时间太长了，他失望了吧。

我没有办法去跟他表达，我不会手语，而他恰巧是聋哑人。

阳光先生不是天生就聋哑的，他因为一场高烧，被赤脚医生注射过量的青霉素，在副作用的催化下导致的终身残疾。他是我的舅舅，我外婆的第四个孩子。外婆总说，要是没有那一场高烧，没有赤脚医生乱用药，也许他会成为很棒的人。我想是的，阳光先生一直都很努力。因为残疾没有上过学，他自学了汉字，虽然不会拼音，只会手写，可是一点也不影响他使用智能手机给朋友发送讯息。他还自学了烹饪，厨艺相当不错，村里白事人手不够的时候，总会叫他去帮忙。

记忆里，阳光先生是个总理着平头的小伙子，他一点也不严肃，他总是和我们几个小孩子打成一片。

当他的哥哥姐姐们已经到了要把孩子寄放在他母亲家里照顾时，他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他偶尔会失踪几天，那个时候智能手机没有普及，找不到他人，没有任何消息。于是村里人在背后编排了不少流言蜚语。他好像不在乎，每次失踪回来总会带一些好吃的。有时候是冰淇淋，有时候烧烤。我们也不在乎。我们太小了，只看得到眼前的食物。

我记得小时候在外婆家最期待过年，不仅仅因为爸爸妈妈快要回来了，而是年底的时候，阳光先生总会从外面带回各种花里胡哨的烟花爆竹。乌漆嘛黑的走廊上，我们几个孩子一字排开，一人撑着一根细长的炮竹，点燃朝着天，看一颗颗璀璨的烟花从炮竹里升空，坠落。升空，坠落。

那些年为数不多的浪漫，都是阳光先生给的。想到这里，我终究有些于心不忍，还是给他转了账，只有20，我不能给得太多，不然他会得寸进尺。

我知道这样做有点无情，我尽力了，我不想他再沉沦下去。当初他有多好，现在就有多让人失望。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阳光先生因为又聋又哑，没有办法和正常人持久交流成为要好的朋友，他只能跟和他一样残疾一样有视听障碍的人交往。或许就因为这样，他才总是失踪。他的聋哑朋友遍布四方，他跟着他们到处跑。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稳定的收入，然后一年又一年的蹉跎，小伙子终于也熬成了老大爷。

阳光先生一直未婚，外婆很担心等她百年后，阳光先生会无人照顾。曾试图联系过媒婆，可是没有人敢介绍。阳光先生的风评太差了，就算他会做饭又能怎样，没有稳定工作，还又聋又哑。谁会把自家的好姑娘托付给这样的人？

我预想过阳光先生会孤独终老，我特别害怕那天的到来。小时候外婆问我们几个孩子，说:“舅舅对你们这么好，你们以后会好好报答他吗？”我们几个孩子异口同声的说:“当然会啊！”

真的很讽刺，我没想过我会出尔反尔。我想我做不到好好报答他了。

每次阳光先生的视频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内心里除了厌恶还是厌恶。每次给他转账的时候，我都像是再给过去的冰激凌，烧烤，烟花爆竹在付费。

从前对他的好感一点点的在消失。

有时候很想问:到底是我变了，还是阳光先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