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西汉著名的军事将领,善骑射,在与匈奴人的战争中以勇猛而闻名,匈奴人尊称为“飞将军”,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悲剧英雄。
李广的悲剧在于身为英雄,却想做一个封侯的将军,这两件事情硬生生把他的人生一撕两半。英雄李广有多么成功,将军李广就有多么失败。
在李广的军旅生涯中,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汉景帝时期,皇帝派了一名亲近的宦官跟随李广一起训练士兵。这位宦官带上十几名骑兵外出,遇见三名匈奴人。匈奴人非常凶悍,射伤了宦官,还把十几名骑兵几乎射杀殆尽。
官宦跑回去找李广求援,李广认为对方是匈奴的射雕人,于是带了一百多骑兵前去追杀。三个匈奴人在战斗中失去了马,正在徒步返回。李广发箭射杀其中两人,俘虏一人。这时候,李广他们发现面前突然出现了数千匈奴骑兵。
双方都很吃惊,匈奴人立即列阵,汉朝骑兵就想立即调转马头逃跑。李广劝阻士兵,说如果现在回头,根本来不及跑到驻地匈奴人在途中就会把大家追上围杀。如果我们按兵不动,那么匈奴人会以为我们是在诱敌,反而不敢来袭击我们。
于是他命令骑兵继续前进,逼近匈奴人2里的地方才停下。不单停下,又命令骑兵下马解鞍,做出一副根本不想走的样子。匈奴人就越发怀疑他们是诱饵。
中间李广暴起,杀死了一个前来监军的匈奴骑白马的将军,然后又回去下马解鞍,让大家躺下休息。匈奴人于是更加惊疑,最后竟然在夜里悄悄撤退了。李广他们得以安全返回,而大军因为不知道他们在那里,也就没有去接应。
这是李广将军非常经典的一战,有几个细节值得注意。
一个是面对数千匈奴骑兵,李广命令士兵不退反进,逼近大军2里处下马休息。而他的士兵们没有因为惊慌而逃跑,也没有因为这个自杀式的命令而违抗命令。这说明李广在士兵中有极高的威望,他们相信李广,愿意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他。他们相信李广什么?相信李广能够创造奇迹,在将军做不到的情况下,只有英雄才可以。
另一个是在面对大军,以寡敌众的情况下,李广依然上马突击,强杀了一名敌方将领。一方面这是他弓马娴熟,另一方面是他勇气无双。在面对死局的情况下故布疑阵,用暴起杀敌的方法迷惑敌人,让对方以为汉朝骑兵很有底气。这同样不是将军能做的事情,而是传奇英雄独有的剧本。
最后一点,当李广他们返回大营了,大军才知道这一夜的经历,之前因为不知道他们的位置,并没有派出大军接应。所以,李广并没有沿途派出骑兵和大营保持联络,而是孤军直入,没有后援。这恐怕是李广个人的做法,而不是将军的做法。
所有人看到这一仗,都会感慨打得精彩,把李广视若神明。他对敌人心理的把握,对出击机会的决断,都要远超其他汉朝将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英雄的行为,体现了无双的战力和勇气,成功带领一百骑兵逃离绝境。
如果你是统帅,你又会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一名将军轻敌冒进,遭遇大军,和后方又没有联络方式,音讯断绝。他所依仗的是自身的勇武和士兵的忠诚,而根本没有用到大军的力量。一旦弄险失败,这一百多人绝无生还的道理,换来的仅只是两名匈奴射雕人。你是会称许他的这种行为,还是会因此大为恼火?
或者你是否会这么考虑:李广这么作战,100次里他有99次可以靠勇气和战力全身而退,那剩下的一次呢?只需要一次,就可以把前面99次的成绩全部归零。
做英雄和做将军完全是两回事。英雄的天命是展示勇气,逆境求生,变不可能为可能,不断创造奇迹和传奇,目的是为了争取荣誉;将军的司职是保全战力,争取胜利,为整体战略服务,利用整个军队的力量协同行动,扮演好自己所在那个位置上的角色。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一个将军应该尽可能不要把自己弄到需要展示勇气的地步,尽可能不要陷入绝境,跟创造奇迹和传奇相比,更应该保持有生力量,不断削弱敌人,稳扎稳打,直到胜利的天平倒向自己这一边。英雄依靠的是自己,将军依靠的是整个军团。
所以,英雄和将军这两个身份之间是有冲突的。
李广的悲剧就在于身为英雄,用英雄的方式去做将军,并且还希望以此获得荣誉。结果他一辈子都没有得到他想要的荣誉,最后只能像个英雄那样死去,用自己的死来捍卫英雄的尊严。
如果他选择只是做一个英雄,在边境上不断制造传奇,彻底不去想封侯这件事情,满足于活在民众的传说和敬仰之中,那么他不会有那么多痛苦,反而有无数荣誉。
如果他选择只是做一名将军,按照操典训练士兵,按照规章一板一眼管理军营,规划战役,只是在关键时刻一逞勇武,提振士气,那他多半也会是个优秀的将军,封侯就是时间和运气的问题,只是不会被当做是英雄而已。
归根到底,英雄在系统外,而将军在系统内。
英雄对自己负责,只有一个角色,将军却对整个系统负责,从皇帝到统帅,从统帅到同僚,从同僚到士兵,他要同时扮演多个角色。个人能力和勇气足够让一个人成为英雄,但将军需要的并不止于个人能力和勇气,还需要找到自己在整个系统内部不可或缺的位置,更需要各方对自己在这个位置上的工作表示认可。
换句话来说,人人都觉得从你这里得到了支持和贡献,而不是人人都觉得望尘莫及,心中充满敬仰。
同样是作战,你作为将军可能更希望自己的侧翼是个能和你协同作战,必要时出手援助的战友。而不是一位伟大的英雄,他每战全军出击,获得全胜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反而会让你的侧翼彻底暴露出来,变成敌人可以攻击的弱点。
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当英雄,而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当将军。英雄非要去当将军,最后往往是个悲剧,因为无论如何他也无法被系统所接纳;将军非要去当英雄,最后经常就是个笑话,因为缺乏无畏和战力就总是显得装腔作势。
我们在情感上更加同情英雄,是因为我们自身总是带有一点对浪漫的追求,英雄主义就是一种很古典的浪漫。同时,我们心底的最隐秘处也总是渴望能够张扬个性,为万众所敬仰,拥有自己的传奇因而接近不朽。因为知道自己做不到,反而增加了对英雄的仰慕。
但是换做自己的人生,那最好一早想清楚,是去个做英雄,还是做个将军?两条路都不好走,却也没有高下之分。
如果决定做英雄,那就努力去成为传奇,但不要奢望还有封侯的一天,因为封侯在另外一条人生路上;如果决定做将军,那就努力去成为统帅,但不要奢望还有万众仰慕的一天,因为你不曾押上自己的性命去创造传奇。
千万不要在这两个身份之间横跳,那样唯一的结果就是会成为一个永远不快乐的人。
项羽注定是不能成为帝王的英雄,刘邦当然也是不能成为英雄的帝王。
李白注定是不能成为将相的诗人,庄子和陶渊明只能是为衣食所困的达人。
归根结底,还是一个贪字,把握能把握的,放下该放下的,即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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