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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梦中人

杀死梦中人

作者: 李子威 | 来源:发表于2019-03-05 23:24 被阅读0次

    我的微信在床上震动了,一天下来有股睡觉的冲动。只是我还在等她,她是我女朋友。今年毕业时她决定去向往已久的日本留学。而家庭平凡的我只能留在大陆上学。虽然相差万里,可是我们相信感情还能保持,不过最近她离我有点疏远。

    我等了她四个小时,她只是轻轻地回复我:“晚安”。我不想告诉她,我失眠几个月了。我也不想告诉她,我不再想睡觉。好比那些失眠,徘徊在城市街头的流浪汉。我也想知道他们生存的理由。我生活的城市,在不断老去,曾经年轻活泼的内核逐渐在衰退。街头留下很多匆忙人的足迹,他想自杀,他想卖醉,他想睡觉。而我只想跟随他们生活,不过时间是在凌晨之后。那时我能做自己爱做的事,不受家人和政府限制。

    黑夜就是我的城市,我心里的小城。我用脚试探它不尽黯淡的表面,只是有点烫,有点凉。

    这是我失眠的第102个夜晚,我决定等她睡着后,自己徘徊在城市的边缘。父母年纪大后,​不容易进入深睡眠,所以我必须小心翼翼离开房间,尽量避免开灯,避免碰到所有能发出声音的物体。在黑暗里,谁也不想发出类似鬼的声响。我看见窗外远处的灯光似有幻无地在游动,还有听见父亲的呼噜声,这间拥挤的房子,似乎因为我的走动,知道了寂寞的孤独。我总能凭借记忆里的图像避开所有的家具和零碎的物体。因为我感觉它们活着,能够在夜里听见他们呼吸声,大概是他们的。我轻巧把门锁打开,走出去,一股空气已经在我鼻腔翻滚着。我第一次在凌晨3点走出家门,为一个想法。

    凉飕飕的西风夹杂着雨水的味道,这几天早上都下着雨。我忘记多穿衣服,要是她还醒着,我想她会提醒我的,只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或许城市还有醉酒者,流浪汉,流氓。可真正意义上失眠者剩下我一个。房子旁的路灯依然像萤火虫一样,活在黑暗中。我走开了,仍然依稀隐约间听见家具的呼吸声,可是,这座城市依旧死寂一般地存在。一个人也没有,我顺着最惯常的路径,独自审视一路上的飞虫,我希望它们不是我能见到的唯一生命体。我想起那天晚,她在我旁边数着萤火虫,数过大半的地方,只有一只。这场景跟现在有点相似,我终究没能忘记。夜晚过去的几个小时,我忘记告诉你们她的名字:苏晴。

    我的失眠只与她有关,她疏远我,我不能离开她。苏晴,是我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的鲜花。为什么我要在街角想起她,突然想着拨通电话到日本去,想听她的声音。

    “放开我,死变态。”我转过头,一男一女在前方20米距离拉拉扯扯,声音也大。

    “你在干嘛,陪陪老子呗。”男人的衣服破烂,应该是城市里沉醉的流浪汉。

    女人一脚把男人踢到在大街上,男人松开手,醉酒般横倒在路上。我看着女人的脸上的浓妆,不合时宜的裸露衣服,这点数出现在城市的,十有八九是不正经的女人。不是因为我歧视她,不能用没有正义感套在我身上,我想我的失眠不是用在这上边。

    “为什么不过去,是不是你已经猜想到结局。”我四顾张望,在与我平行的目光,我一个人也没能看见。四处都是寂静的街道。

    “做人为何不能低头看看,说不定一切风景都会重来。”我相信他的话,是一条狗,普通不得了黄狗。尾巴竖起来,翘直像一把钢尺。口空空地张望着我,把唾液喷溅在附近的空气里,它有股气味。

    “是你跟我说话吗,你身上的气味真的浓重,像一个从未洗澡的胖子。”我故作镇定地望着它,它想我的心肯定潮浪暗起。是的,你突然见到一只黄狗在夜深人静的路灯下说话,天啊,傻瓜也得做出反应。只是我想装得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类奇异事件,为了不让一条狗嘲笑。

    “难道有谁跟你说话,只有你这类孤独的人,才会在黑夜里漫无目的地散步。你看城市里的流浪汉,卖醉的,妓女不都有理由才活在黑夜,只有你才像鬼一样,无所事事,流连在这。”狗的眼神坚定,我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只如哲人存在的黄狗。

    “你是狗,说得都对。”

    “我不是狗,我是失眠者的守护者,我一直守护着像你一样的失眠者。你们都是令人担心的自杀者。”

    我真的被突如其来的惊奇所阻碍头脑,实在说不出能够顶死它的话。他真的很聪明,是我见过最优秀的狗。可是,他凭什么闯进我的生活。

    “我能读出你的心都在想些什么,你在想苏晴。你讨厌我。我也劝告你,这座城市开始黯淡下来时,你也该睡眠了。流浪是不合时宜的逃避。”黄狗也开始对我厌倦了,它想要离开,因为我歧视它了?

    “我并没有歧视你的意思,只是我实在难以猜想狗竟然会对我说话。”我蹲下去,试图望着它的眼睛,只是实在可笑。

    “不必如此,如果你重新用心看我一遍,你会知道我的。”

    我站起来,手向后伸下懒腰,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竟充满睡意。可是,再看看手表,已经是凌晨五点钟,离日出剩下一个多小时。街灯保持着宁静的状态,风把街边的铁闸吹得吱吱响,在灯下的树枝没有自然的活力,而是像人类的双手在空中招展。我望着黄狗,这辈子从未试过认真地盯着一条老狗发呆。我试着用失眠者的敏感来穿透它,我试着用全身力气模糊它。一阵风吹过的时候,脑袋里就像灌了水银一般,迷迷糊糊地。但是,苏晴却出现了。

    那刻,我似乎失去灵魂,它走了,带着所有情感与我的面部表情。头好疼,好像被人从背后用石头砸。我确确实实感到了痛苦,从我咽喉里蜂拥出来,我多想大吐一场!我看不见周围的黑暗和失踪的黄狗。是的,此刻只有我一个人在间里,无所事事地逃避着。

    当我再次听见人的声音,已经是在家的床上。我打开微信,看见苏晴的留言,问我为什么不回复她。我看了看时间竟然过去一天,我恐慌地摸着身边周遭的物体,当我听见父母的声音时,一切都像从来没有发生,但确实我迷失了一天时间。

    “你终于醒了,你睡了整整两天,把你妈吓坏了,但是又看不出什么异象。”父亲对我说。

    “没,我只是特别想睡觉。”我只想回个电话给苏晴,我从来没有超过两天没跟她说话,虽然是国外通话,但我觉得值得。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我有点未能睁开双眼,我注意到身上的衣服并没有更换,和我凌晨出去的衣服一模一样并没有更换过。我凭着仅存的力气拨通了苏晴的电话,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的我。

    电话刚拨通,苏晴就很激动地说:“你去哪里了,两天不回复我,我还以为你死了。你知道一直以来你都是这样。”慢慢地我听出的哭泣声音,我和她相隔数万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把真相告诉她。她很开心,至少我能讲笑话她听。

    我不相信一切不过是梦,我失眠了,我外出了。光景都在我心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在黄狗身上我看见了你。苏晴答应今晚睡不着会打电话给我。

    微信上堆满了群消息,唯独没有确切的人联系我。剩下苏晴,我的生命是不是离开她便是结束。无可否认的是,在一起后,八成的时间都放在她身上,以至于与朋友反目成仇,他们都离开了。我打开播放器,我手机只有一首曲《你离开了南京,从此没有人和我说话》。我习惯每个失眠的夜里,静静舒缓地单曲循环。她确确实实离开我的生活,我的国度,我怀念她身体上的触感,我身体的记忆无法忘记她皮肤上的毛孔,一如她带给我的热情。但她不像真实的离开,不过,走远了。

    时间正一分一秒地度过,我坐在空旷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重复播放。我他妈的真想获得什么新鲜感来支撑离开她的生活。我一分一秒等着她,我看着手机的提示灯与提示音,只不过都是一些不相关的垃圾信息。白得耀眼的天花板和外面落幕的黑夜,再次刺激着我面对这个失眠的城市。我会欺骗她,因为她离开带走我生活的新鲜感,唯一能让我清醒的,是它。我相信昨晚所见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我相信这世界的奇异是不为人类所全部掌控的。

    我静静躺在藤椅上,静待时间似水般流逝。已经是午夜一点,父母再次沉睡,这座城市再次进入失控状态。我对苏晴说:“今天很高兴能听见你的声音,不过你累了,我一如既往地听不见你的声音只会失眠。”苏晴相信了,她睡着了。我开始进入第103个失眠的夜晚,经过长达两天睡眠,我身体充满力量去寻找那未知。

    轻巧且熟悉地我从家里溜到大街上,依旧白银泻地般祥和。我走过那晚的路,今天比那天多出两个小时,我想时间都是不浪费的,既然不放时间在睡眠上,就让它活的更有价值。夜晚能让我有机会做任何事,那些从未敢做过的。

    “你看见我是谁了吗?”

    “操,能不能不要躲在我身后吓唬我。”我确实被吓到了,所以我才会不经意地说脏话,“你是苏晴。”

    “不是,我只是你们失眠者的守护神,你看到的只是最想念的人的影子。”今天它不是黄狗,而是一只猴子,一只看上去丑恶的疯猴,“你不能惊讶于我,我不过是世上幻变的万物,人都是重影的,更何况不属于人类范畴的物体。”

    “你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失眠者经常出现的地方。我们通常把它称为无间。那里到处都是像你一样的失眠者,他们互相讨论失眠的后果,甚至有人不息为此了结生命。他们还可以提供任何你需要自杀的工具。那里没有管理者,只有我们。”猴子走在前方,并对我说。

    “自杀意味着什么?”

    “不意味什么,失眠者不是无故失眠,自杀只是最后一条迫不得已的路径,告诉世界你的痛苦不可逆转。”

    我盯着入口的两块大石,猴子盯着我。似乎告诉我,进不进去是我的权利,它想摆脱责任。“如果你要摆脱责任,为何要带我来到这里。”

    “这是我的责任。”猴子说,“也是你们终结的目的地。虽然认识你也有两天,可是,我对你有股好感,好人也要接受失眠症的折磨。”

    它的话虽然浅白,但却直击我的心。正如苏晴今天所说,担心我死了。我想灵魂在她离去那刻就已死了,被无情的双手撕裂开,一张白纸在天空边缘碎成空气。我想进去看看也无妨,遇上的,失去的会同时存在两个空间。

    大门固若金汤地摆放在原地,外面的夜晚黑得像条不进光的河流。我看出镜子外站着一个人,他很像我,没错,就是我。他正在走向那道大门。而我正在原地跟一个无关重要的猴子说话。他的眼神里存着坚硬,不怕死。我想:活着如果连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都失去,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我不怕失去生命,因为她的离开预言着最大的失去。

    人生总会有时候径直走向死亡。

    “想明白了吗?你走进那道大门,代表我的任务完成。我不过是你心中的一道墙,你把我突破时,我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你走进去,预示失眠的人注定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有没有人试过在里面逃出来?”

    “有,她后来死在现实里了。再见,保重。”猴子向我背后的路走去,我望着它,没有表情,没有悲伤。拖着一副不属于他的躯壳,消失在黑夜里,渐渐地,远方化为一滩露水。我也只能向大门走去,石门沉甸甸,我累得发慌,我实在推不开它,我眼前一团黑。可是,我打算放弃的时候。一个男子从里面推开大门。

    “你终于来了”他说。我不认识他,也没有看清他的脸。毕竟里面的灯光过于耀眼,让我猝不及防地失明七秒。

    他长得很清秀,看上去很年轻。

    “你肯定有很多疑惑,没关系,来这里的人都很疑惑。”他还是照旧说着他的话。我没有认真听,我想看清楚这里长什么样。习惯下来,灯光并没有一开始那样耀眼,和我去过的清吧无异,摆放七八张条形长桌和长凳。有一个专门摆放酒的柜台,上面林林总总的酒瓶。左边尽头有一条走廊,没有看见是什么。灯光黯淡。我们,像生活在山洞,没有窗,只有一道石门。

    “这是哪里?”

    “哪里都不要紧,是一处被人遗忘的国度。重要的是你正在这里,而我在等你。”男人一边站在柜台里调试着鸡尾酒,一边说话。

    “来尝尝,这是我研制出来的鸡尾酒,叫眠。”

    它澄清洞彻,毫无颜色,酒上飘着一层膜,我用嘴轻轻地吻了一口,那层膜贴在嘴唇上。甜甜涩涩,但进入喉咙一股绝对刺激感。

    “好喝吗,我问了很多像你这样的人,他们都说好喝。”

    “像我这样的人也会喜欢酒吗?”我看着他安静的脸上,悄悄地显露出阴险。那盏欲灭的黄灯下,他的脸像被时间扭曲了,血肉模糊。不,只是我的臆想。

    “来这的失眠者,有过酗酒进入睡眠,有过服药,有过吸毒,有过疯狂的性爱。他们颠覆着生存的惯常,可究竟无效。所以他们才到这里。”他冷峻地说,没有丝毫犹豫。

    “你还没有说这个地方的目的何在?”

    “在梦里杀死自己,这样就可以安心睡觉了。就是这里建造唯一目的。你还以为这是现实世界是不是?不是,你在做梦。”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一切都是假的。”我突然有股胃酸倒流的冲动,从我咽喉里涌出。我不敢相信这梦有这么长,真实得像我走过了一生。

    “你想要睡眠就得残忍地自杀,这样你就能安心睡眠。很多人都勇敢走出这一步。”

    我竟然开始慢慢接受他为我设定的一切,我也不再为他言语而生气。反倒认清了我解脱的途径,就是在梦里自杀。

    “那杯酒就是特地为你准备的,它的后劲很大。你从走廊走到尽头那房间,我在那里摆放的竹炭足够你自杀。”

    我为什么要自杀?我脑里出现了这一句话,反复地叩问我。为我懦怯,为我的失误,只不过,我迷失了方向。更加紧要的是,她离开了。是的,我该走向死亡,且不过在梦里。如果退缩了,这是何等的懦怯,我已经在生活里丢失所有,患上抑郁症,失去睡眠,我还有什么不敢放弃的。

    我从凳子上站起来,望了望他眼睛。可是,我的脚步不稳,是酒的问题。“我进去了,我不想回头。”

    “好。一点也不会痛,只是挣扎罢了。”

    我在尽头的房间外,扭开门锁。里面只有一张沙发,我想这里究竟死了多少人。我安静地靠在沙发上,面无表情,想起那些后悔的事,与未完成的事。看着盘里的竹炭慢慢地燃烧,红光闪闪。酒使我的力气开始丢失,我开始想起她,她的微笑,她的身体,她在我面前跑步时的闪耀,她在黑夜拉扯过我的力气。竹炭开始熄灭,我想空气快要被燃尽了吧。我不想就这样死去,仅仅是因为睡眠问题,哪怕在梦中!我要反抗,凭什么能决定我的身体和命运。

    可是,我确实是空气是燃烧自己一切,我想捉住丝毫的力气,只是冲出这道门,冲出这里。我抓紧了拳头,看着远方微弱的灯光,像我心中燃起的火焰。我花光所有的力气从沙发上起来,离开了那里。

    醒来时,我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是苏晴。而我躺在哪里,我彻底地忘记了。她在问一个人我的情况,而且听起来断断续续,她不开心。

    “苏晴,怎么了?”她听见我的声音,显然是十分担心。看着她眼睛里的泪水,我的内心竟沉静下来了,“你不是该去日本吗?”

    “不,我不走了,我留下来陪你。”

    “我出意外了吗?”我现在才记起猴子最后说的话,有一个人逃走了,可是死在现实里了。

    “你听我说,你不要激动。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医生说你是急性白血病,但发现得及时。只要能找到匹配的骨髓,就能康复。你爸妈累了,留我在这陪你。”

    “那有什么关系,我还活着,我还能见到你。一切会好的。”我微笑地望着她。

    山的另一侧传来了打桩声,而我错把它成为丧钟声。苏晴说:“那只是风吹过窗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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