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回老家参加了外婆的葬礼，一直想写点什么，关于怀念，关于童年，关于她的一生，想来之前就写过这类的，是站在一个不谙世事的视角，站在一个从懂事起，她就垂垂老矣的视角，总觉得欠缺了点什么。
葬礼一向是最神奇的仪式，它代表着一个最终的告别，代表着新生活的来临，在这样马不停蹄的世界里，连告别式都是匆匆忙忙的，可偏偏家乡的葬礼繁琐，隆重与否又极其受到重视，于是，讽刺的是，这是我十岁之后，家里的人聚的最全的一次。在国外的表哥表姐，还有不同城市上学的我们几个小辈，几乎都在那几天内长途跋涉的来赴一个为时已晚的约。
对于死亡，我自恃看的比同龄人清醒，经历过老爸，好朋友，还有关系不错的学长，喜欢的诗人，这些人过早的离去，就再也没有力气来嚎啕大哭，而外婆，这个我童年很长一段时期的唯一寄托，在我已经完全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后，听到噩耗的一刹那，还是有些情难自已。
想来在一群披麻戴孝的亲朋好友中间，包括我们这些直系亲属，其实都只能看到她的一面，她作为母亲，祖母的平凡一面。
告别式的凌晨，我睡不着到客厅去喝水，看到书房里外公的灯还在亮，告别式上他颤颤巍巍的抖出一张稿纸，一段悼词说到跪在地上的我们都偷偷抹眼泪。
外公悼词节选：
慈母贤妻张。。，1951年，你坐着花轿穿过几道沟沟壑壑，山山水水来到我们家，从此就卸下所有做姑娘时的红妆素锦，无怨无悔的成了我们家的新媳妇。洗手作羹汤，柴米油盐，精打细算，成了我们一家的支柱。
早期我常年在外工作，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困难时期常年吃糠咽菜，以往家境优越的你从未抱怨，而是一心一意的把自己所有的经历和爱都奉献给我们家，教育孩子，邻里和睦，让我在外也能安心工作。
我们两个这一辈子，举案齐眉，和和睦睦，相敬如宾，虽然生活很苦，但从没有想过要分开，你总是无私的奉献，无限的包容，你的温柔贤惠，勤劳能干被每一个人看在眼里，你对家里奉献太大了，可以说，没有你，就没有这个家，我们的儿女，子孙，也就不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要不是你，我也不可能成为现在的我。
你生了四个儿子，最后才生了一个小女儿，那年你得了很严重的贫血，小女儿刚出生还在吃奶，你们都进了医院，生命垂危，几个儿子偷偷的把女儿带回家想救你性命，你却不顾自己的身体，执意要喂养女儿，后来好在母女平安。
你一向把自己放在最后，而孩子放在第一位，困难时期没有粮食吃，仅剩的粗粮都被你分给了孩子，你每天就只是喝一点汤来维持，就这样，你也从来没有埋怨过我，没有想过离开我们家，反而在孩子面前一直保持乐观，悉心教诲，并亲手拉扯他们长大。
晚年，严重的糖尿病和心脏病折磨了你九年，并最终夺走了你的生命，儿女们到处寻医问药，悉心看护，可你的病还是越来越严重，后来骨折之后，你的身体每况愈下，每天要吃大把的药，还时常陷入危险。
回想你的一生，年少的时候照顾弟弟妹妹，后来照顾儿女，再后来照顾孙辈，从来都是劳碌命，儿女再孝顺，也抵不上你的付出，你毫不计较的关心爱护我们，毫无保留的关心着每一个人，可一直都很少想到自己。
我只能说，对于家里，我始终比不上你。
你总说自己要走在我的前面，这下子真的灵验了，这辈子我们的缘分只能到这了，你下去之后等等我，我随后就来，下辈子再做夫妻吧。
其实听到这段话的全程，我是在哭的，但是中途听到“一辈子举案齐眉，和和睦睦，相敬如宾。”我还是笑了出来，因为在我有记忆的每一天，外公和外婆几乎都要吵几句，尤其是后来外婆身体不好之后，脾气也变得暴躁了，总要挑外公不是，又不肯吃药，最终被念叨烦了，外公小声骂骂咧咧几句，又无奈的倒水拿药哄着外婆吃了。
可以说，到了晚年，外婆和外公的性格简直了互换了。
外婆和外公是典型的封建包办婚姻，大地主家和书香门第的结合，两个名门望族的适龄男女，就是没人关心他们是不是性格相配，样貌般配，爱好般配，所以新婚时是第一次见面，奇怪的是两个人都没有反抗，就这样凑活过了一辈子。
外婆大外公一岁，又矮三十公分，外婆也以我家连女孩们身高都没低于170为之自豪（单单我遗传了外婆的基因。）外婆家里是典型的封建地主，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能做做女红，学些礼仪道德，而外公一直以来念的都是新式学堂，又酷爱读书写字，除了家庭，这两个人竟然毫无相似之处。
十九岁结婚时，外公还在读书，外婆就一个人守在家里，磕磕绊绊的适应着新婚生活，而后来外公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家境一落千丈，又欠了一大堆钱，只剩了大哥一个劳动力，生活捉襟见肘。外婆没有半点抱怨，也没回娘家哭哭啼啼，一个人又是操持家务，又是管教孩子，还又亲自种菜养鸡，外公回家时，尽力用家里所剩不多的东西做出最好的饭菜来，还总告诉孩子们，外公在外辛苦，回家要多关心他。
外公一直以来脾气不好，又不苟言笑，刻板正经，外婆还是恪守着封建家庭的教育，尽着本分，小的时候我总被他训哭，当时还总想，外婆怎么会跟这样可怕的人生活在一起。
文革时期两家的背景都不清白，舅舅们在教育上受了不少波折，外婆总觉得问心有愧，但又不敢紧逼外公，只能一个人忍，她总是体谅，也承担了家里的大部分责任，而好让外公能全心全意的奋斗事业。
外公一生两袖清风，不贪不腐，所以不管是当小科员，局长，甚至后来当了县长，家里也是一贫如洗，很难想象带着那么多孩子外婆是怎么生存的。而外公实在太刚正不阿，连儿女的学校，工作，也没有动用过关系，舅舅们都是自己奋斗，而外婆后来脾气变差之后，埋怨最多的，就是外公不关心自己的儿女。
其实他们磕磕绊绊的，都是小事，两个三观完全不一致，从小生活环境也大相径庭的人，能相敬如宾就怪了，总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互相体谅罢了。
我总是听他们互相抱怨，吵吵闹闹，可小事总是听外婆的，大事都靠外公决定，舅舅们长大后，经商的，行医的，从政的，家境好了不少，外公就带着外婆去了很多地方，那时候最火的新马泰，港澳游，欧洲游，两个人隔一段时间就跟着旅行团出去走走，潇洒的很，后来看到很多女孩子的观点都是结婚前，一定要出去旅行，这样才能考验处真实的另一半。
而我有一段时间特别吹毛求疵，外婆讲不出大道理，总说所有人都有缺点，朋友还是爱人都是一样的，想要成为家人一样的亲密，那必须要忍受这些缺点，而不是总想着去改造他，这样连他好的一面，都看不到了，生活才会很苦吧。
我身边莺莺燕燕的天真姑娘，都想找一个对自己好的，性格好的，情商高的，更有优秀的姑娘标准更高，而那些条条框框下约束的，都是四四方方的完美人格，连一丁点出格的都不能有，而不管多完美的人，相处久了，总会发现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于是我和她们犯了同一个毛病，恋爱中有微小的磕磕绊绊，就吵着闹着不将就，经历了多少段感情，都还是跟个小孩子一样的敏感多虑。
而看到外公外婆的一辈子，我倒不能做到像他们一样一开始就妥协于包办婚姻，但想想对于自己喜欢的，选择的，总要有一点适度的包容，看到很多人羡慕老一辈的爱情，其实被展露出来的，只是浮于表层的那一丁点美好，更多的时候，是无尽的重复与忍耐，生活永远都像最初的华丽袍子，久而久之就爬满了虱子。
想写的很多，能写出来的很少，我没有经历过婚姻，连感情生活也并不顺遂，所以不敢斗胆说些什么真谛，外婆的去世真的让我想了很多，以前面对亲友的死亡，都是因为他们实在年轻，除了遗憾和悲痛，毫无他想，而外婆，一生平凡却丰满，享年83岁，让我第一次觉得，活到老，也是很美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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