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看电影《金陵十三钗》,可能需要心理医生的陪伴。因为这是一部让人极度压抑的影片。
若把自己置身于电影的情境中,当然,在那个情境中,作为中国人,我们只能选择成为地上横躺的尸体、四处逃难的平民(尤其是女学生和女人更为弱势)或者势单力薄的士兵,而我们面对的是那些嘴里叽里呱啦、手里拿着刺刀和枪、暴殄天物的日本鬼子。所以说,那个情境是一个让人无法逃脱、彻底绝望的地狱,是一个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起来的牢笼。如果我们真正投入了电影情境中的话,这部电影一定会引发许多人们的不良情绪。
因此,从艺术的引人入胜角度来看,张艺谋的电影是成功的;但是,从艺术的情绪净化角度来看,这部电影又是“失败”的。“失败”之处在于,它构建了一个我们完全处于劣势的情境,即使是有士兵的存在,但那些士兵也是很快一个个牺牲,他们以肉身抵抗坦克,这不禁让人心里又增添了一分难受。而手无寸铁的“教父”、女学生和秦淮河女人们的无力,更让人感到心痛。他们只能测算如何让伤害减到最小,或者选择让谁去承受伤害,却始终无法逃避那些伤害。尤其,在这部影片中这种伤害是一种最惨无人道的伤害——强奸和杀戮。
《金陵十三钗》剧照“奸与杀”是这部影片的主题。影片的一开始,便是一帮日本鬼子在追赶一群女学生,嘴里喊着“女人、女学生、处女”之类的。在中国士兵与之激战结束后,女学生们赶回到教堂里。可是,最后另一帮鬼子还是找到了教堂,肆无忌惮地追赶着女学生,他们极其兴奋也极其狰狞,女学生们处于极度无助的境地。这段镜头让人们心跳急剧加速,心头发痛。剩下的最后一名中国士兵——教官,用他的英勇与智慧,暂时地挽救了这群女学生。不过,却仍有一名女学生不慎从楼上、从鬼子的手中滑落,摔死在地板上。
死是一个不好的结局,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在遭受凌辱之前死前,却是相对更好的结果。两位妓女从教堂溜出去,回钓鱼巷取琴弦和耳环,回来的路上被鬼子发现,结局可想而知。无论是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这都会让任何一位有良知的人难以面对与承受。在那一刻,我甚至为自己作为一个男人有性欲而感到愧疚,性欲本无所谓是好还是坏的东西,但是,在这里它竟变得如此罪恶!该死的日本鬼子的该死的性欲!
在影片的结尾是一群钓鱼巷的风尘女子与小乔治代替了女学生,去参加日军的“庆功会”。虽然导演留下的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局,可是我怎么也想象不出好的结果。在一个既定的框架下,这个开放的结局也是一个注定的结局。但是,留下想象的空间,可能会让观众越想越感到害怕。残酷的画面和声音可能会不停地在人们的脑海里盘旋,久久不止,像强迫症患者一样,不想去想反而会越发不能停止。作为人的罪恶感和作为受害者的愤怒感,在身体里激荡徘徊。生命与性欲应该都是人之最根本的属性,对这种根本性的东西的剥夺与践踏,是人性丧失的绝对表现!
当然,我们之所以会有如此激烈的感受,更主要是因为这是一段离我们不算远的确凿的残酷的历史,而且真实的历史其实比影片所展现的更为可怕。影片展示真实的历史,让我们回顾历史、记住历史,固然没有错,一个民族该记住的不能忘记,该反省的不能抛弃。无论对中国还是日本都是一样。
但是,我想影片可能需要调整一下它的表现手法或者说表达方式。构建这个强弱的鲜明对比,对我们的观众造成极度的压抑,不完全是好事,尤其是对一些未成年的观众。从某种角度说,这部影片不适合未成年人观看。这不是说影片包含了多少暴力和色情镜头,这些都是可以删减掉的。而是指影片营造的那种整体氛围,会给未成年人造成一种印象——日本鬼子太恐怖了,这简直比恐怖片的影响还要坏。
我说个简单的例子,上个周日,就在《金陵十三钗》上映的第二天,当然,那天我们都还没有去看这部影片,我和小外甥(在读幼儿园大班)在看世界地图,他让我说一些地方的名字来让他找,他很喜欢做这种游戏。其中,我说到了“中国”,面积很大,他很快就找到了;我说到了“日本”,我用手画了一个圈,说“就在这个圈内”,因此他也较快就找到了……游戏结束后,我不经意问了一句“那中国和日本哪个更厉害?”(我和他之间通常说的厉害,便是打架谁会赢)没想到他回答说“日本”。我立即说:“怎么是日本厉害呢?你看中国那么大,小日本才那么大地方,当然是中国更厉害了!”但是,我不禁暗自地想,小孩子的“日本更厉害”这个印象从哪里来呢?我们得细细反思一下。
尽管成人的心智更加成熟,承受能力更强,担当的责任更大,但是我们是否就可以或者应该面对这部电影所展现的呢?这并不是一个可以给出简单答案的问题。可能有部分观众可以很好地观看这部电影,并进行很好地反思,给其生活带来积极的影响;也可能有部分观众不能舒适地观看这部电影,并且不能进行一定的调整,给其生活带来了混乱感;当然,还可能会有小部分观众没有获得较深的感受,没有被触动;而另一小部分观众影片没有看完便退出场,因为震撼太大了。那么,既然影片已经呈现,我们该如何消解那些被压抑的情绪呢?
在观看中,若有观众出现紧张与心跳加速,深呼吸可能是一种简单而有效的方法。节奏轻缓的呼吸更有利于保持体内的氧气与二氧化碳含量平衡,而不引起头晕和恐慌感。中途退场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这也是观众在紧急情况下保护自我的一种方式。但是我想情绪的波动却不能就退场而结束,必须得到进一步的处理。那些看完影片离开影院的观众也一样,可能回去之后要对引发的创伤做一定的包扎处理,让那些消极情绪以某些方式表达出来。说出来是一种方法,适合于那些喜欢言语表达的观众。画出来是一种方法,适合于那些喜欢涂鸦的观众。唱出来适合那些喜欢唱的观众,写出来适合那些喜欢写的观众。此外,还可以大声喊出来或者静静地思考它,等等。这些都是观众可以采取的简易的化解消极情绪的方法,当然,最后这些情绪如若引发了更为严重的情况,无法自行处理,则可以选择心理医生来协助之。
我不知道现今的日本人看了这部影片之后,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们是否也需要心理医生的陪伴,以缓解他们深深的罪疚感呢?
实际上,我们知道,可能更需要心理医生的不是我们,而是日本人。当他们在侵略他国,侵犯其他民族的时候,他们完全丧失了一种敬畏感(敬畏是当代著名存在主义心理学家施奈德的概念),一种对生命本身的感激、惊讶和谦逊,一种对所有生命的敬重与畏惧,丧失这种敬畏感导致的是漠视、麻木和空虚,这就完全丧失了作为人的意义。可能唤醒敬畏是一个永恒的话题,不仅是针对当时的日本人或者进行大屠杀的德国人,唤醒敬畏是需要时时敲响的警钟,不要问它为谁而鸣,它为全人类而鸣。为有自我意识的人类而鸣,以对自我的行为进行反思!
最后,影片《金陵十三钗》对观众造成了一种不好的感受,也未必全是坏事,人类在追求愉悦感的同时,更注重的意义感,只不过对意义的寻求需要一定的承受能力,否则,感受到的只有痛苦。至于影片可以换一种什么样的表达方式,以让人们更容易接受以及促发反省,我还未及深思。作家严歌苓作为编剧,我想这应是她细细考虑的问题,而在此之前,我只能借严歌苓的一部小说名《心理医生在吗》,对广大的电影观众提个醒,压抑的情绪要进行转化与升华,才能更好地投入爱与生活,一个人首先要做好自己的心理医生,当然,一个人类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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