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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风中起舞

在秋风中起舞

作者: 牛头马蚁 | 来源:发表于2022-11-02 09:09 被阅读0次

    疫情让隔离成了常态,隔离在家里、朋友家里或者宾馆里,甚至情人的怀抱里,在这个喧闹而无奈的国度,每个人突然都有了隐者的经历。

    我隐于山地晒太阳、吹山风、打坐读书时,门罗、阿羞和阿雪则在宾馆中过着隔离吃鸡腿的生活。他们隔离结束后,十分好奇地过来看我,想看一看,自愿囚禁于山野中的人,到底野到了哪里,我说,每天在桃园打坐,陪伴我的除了红薯地,还有一些野草而已。我当然也对他们充满好奇,小区发现一只羊,拉走就是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被拉到隔壁县隔离?隔离的费用谁出?天天吃鸡腿吗?

    门罗哭丧着脸说,鸡腿是我自己带的。门罗又变得兴高采烈,钱由国家买单,隔离的日子里没有自由但很幸福,但话又说回来,人都隔离了,要什么自由呢,有鸡腿就行。

    短暂地丧失自由,又重新恢复自由的门罗来看我了,手上拎着十个鸡蛋,二斤猪肉,他说,我来做饭,你们哪一个帮我打打下手。

    白菜、青菜、扁豆、萝卜和红薯什么都有,疫情时代,拥有一座城市不如拥有一块菜地心里踏实,阿羞择菜洗菜,门罗一番操作,四菜一汤上桌,袅袅的热汽中流淌着清香。

    我们吃饭,门罗娴熟地把酒倒进粗瓷小黑碗,倒出来一片酒花和酒沫子,自斟自饮,然后问道,菜好吃吗?他希望我们夸一夸他,夸一夸他的辛勤劳动,但他每说一句话,似乎都有一阵风从嘴巴里吹过。这是他多年养成的说话风格,有时候你听不清,有时候听清了却听不懂。在平庸时代,他努力做那个最深沉的人,深沉得让老婆看不懂,让孩子看不懂,让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看不懂。那是他的保护色和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有一次他酒后吹牛吹大了,让他十岁的儿子以为他比李白还牛比,对他产生了无比崇拜之情,嚷嚷道,作诗,作诗,爸爸作诗。他一惊慌,摸着儿子的大脑袋脱口而出,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咱有大头。

    咬得菜根,则百事可做,门罗感慨着人生的百般滋味,再次把话题转向饭菜,味道如何?

    我们说,红薯好吃。

    红薯是阿羞煮出来的,她说,简单,加清水煮熟就成。然后她盛上一碗,用筷子插碎,相当于人工搅拌一碗红薯粥。

    她说,这是小时候的吃法。

    我说,是的,我小时候也是这种吃法。

    我们如法炮制,滋溜滋溜地喝出来了童年的滋味,甜蜜而温润。门罗不悦,他的童年其实也是一碗山芋粥,但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之中,不知不觉被谁换成了一碗酒。他指着几个菜盘子道,我用八成功力,每盘菜都倒了半碗油。

    阿羞用筷子翻动盘子,问道,油呢?我估计你把牛头家里的油偷偷装进小瓶子里准备带走,却来告诉我们一顿饭用掉了半桶油。

    有酒有菜的日子,门罗是快乐的,因此他并不计较油水的多少,叫我们多吃一点多喝一点,吃饱肚皮最要紧。喝酒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丰富,不亚于我们手中的山芋粥,似乎一口酒能把他带进天堂,另一口酒就把他带进了山林的最深处。

    那是一个无比晴朗的秋日,午饭后,几个人穿过田野,漫步在黄草关水库的大坝上,到达了马陵山的北门,北门是不打开的,我们想用笑脸和几包香烟打开看门老头的心扉也是不成功的。但是,黄草关有它独特的味道和风情,丝毫不逊色于马陵山中的风景。水边有人正在野炊,他们幕天席地,品尝的不仅仅是食物,还有阳光白云和微风的滋味,这是一辈子不出屋门的人永远不知道的事情。

    几个人吹着风,远眺马陵山上残存的玻璃栈道和禅堂寺的佛塔,感叹刚刚建成的玻璃栈道为什么又拆掉了呢,不知道有钱人和官员们为什么要玩这些拆了建建了拆无谓的烧钱游戏。门罗背诗,阿羞拍照,面对秋天中款款深情的黄草关水库,他们就像离家很久的孩子重新回到家中,就像天空中明亮的云彩,湖中自由自在的游鱼。阿雪的高跟鞋子却不合时宜,她脱掉了它,双手提着,如同一个刚刚出嫁的小媳妇提着两桶水。

    门罗看着牌子上面的说明,问,是黄草关水库不是黄巢关啊?现在大伙都叫它黄巢关呢。

    我说,荒野中的一个水库也需要故事。黄草再庞大,只是自然的秩序,而写下“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的诗人黄巢,是农民起义的领导者,他破坏红尘滚滚的人间秩序,人头纷纷落地的效果,更有视觉冲击力。但是有谁愿意用一个把人肉当军粮的残暴之人的名字命名呢,所以我一直叫这个安静的地方为黄草关水库,一个和平之地,永远和战争,和破坏无关。

    这时候,一个牧羊人和他的羊群闯进这片风景之中,闯进我们的视线里。现代的牧羊人不再徒步而行,他挥动着手中的鞭子和一条狗坐在三轮车上,如同一个将军指挥着他的士兵。

    我问,多少只羊?

    他说,三十三只。

    牧羊人盯着光脚板的阿雪,惊讶地问道,你们就这样走?光脚板的阿雪笑起来,说,就这样走,把这条道走完,走到那个白色的石桥那里去。

    我们讨论为什么羊肉好吃,而猪肉则很难吃出香味,就是因为羊仍然是在草原和荒野中一点点长大,与从前的日子一样。而猪则躺在猪圈里,吃激素,用最短的速度膨胀自己。门罗的眼睛盯着地面,那黑色的羊屎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粒一粒,就像一地野生的黑豆。他想到了他的哥哥门三和他的老师鸟先生,一个嗜茶一个嗜酒,如果把这些黑豆晒干,这种半发酵的饮料比茶浓烈,比酒清淡,肯定更符合小说家门三和诗人鸟先生的胃口,会让一个小说家和一个诗人以羊一般的激情和发骚,而写出情意绵绵的小说和诗。在想象和创造的国度里,他们可以不受任何约束和限制,天马行空,那是他们所能获得的最大程度的自由。

    站到白色的石桥上面,我们便融化掉了,和金光闪闪的水面,和丰收的农家风景融为一体。门罗叫道,如果不到处走一走,住了一辈子的家乡你根本不了解,还嚷嚷什么诗与远方?

    阿羞说,好吧,我要记录自己的脚步和生活,我要写偷油的门罗,写光脚板走路的阿雪,写山脚下吃草的羊,让门罗的诗人老师喝羊屎蛋茶去吧,天天就知道写一些上不着天,下不落地的破诗。

    看着他们在一条水边的道路上走出了舞蹈的姿势,走出了自由和自在,我想到尼采的一句话,每个不曾迎风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突然发现,这个并不庞大的水库中盛得下整个天空,它像牧羊人一样放牧着蓝天白云,放牧着一群又一群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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