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疯子和一个傻子

最近先后读过贾平凹的《秦腔》和阿来的《尘埃落定》。

这两篇文章碰到一起，也许是缘分，也许是巧合吧。两部小说的作者一个以疯子来叙事，一个用傻子的眼睛观世界。

一个疯子和一个傻子

一、《秦腔》

贾平凹以极其现实的手法，刻画了陕西农村的日常生活场景，深刻揭示了极具典型意义的人类精神困境。

引生，故事的讲述者，清风街村民，情绪激动时常发作间歇性羊癫疯，被村民看做疯子。

他暗恋村上的美女白雪，在他的眼里白雪就是降落在塬上的天仙，一尘不染，完美无瑕。生活中尽己所能帮助她，在他的心目里，谁也不可以欺负她、亵渎她。

见到白雪，他便想入非非，他与白雪的世界美好无比，如梦如幻。见白雪时，他的眼前便有艳丽的蝴蝶翩翩起舞，萦绕左右；或是火红的、翠绿的蜻蜓上下翻飞；或者他和白雪在彩虹之巅私会，漫步在天上人间。

引生虽时常犯疯病，言谈举止与其他乡民不大一样，但他为人忠诚，善恶分明，不会为了权势利益苟且。虽与白雪差别十万八千里，不可能在一起，但对白雪的那份情却是纯净无比，不掺杂半点虚伪。

与白雪门当户对的白雪的丈夫，成名作家，两人却没有感情，最后家庭不幸，难逃离婚的结局。

因为引生是大家公认的疯子，村上的很多事他不能直接参与，所以他才能以一个旁观者照见清风街的真实。目睹近三十年清风街白夏两大家族的兴旺和衰败，芸芸众生的生老病死、勾心斗角、悲欢离合，中国社会大转型给农民带来的激烈冲突和变化，以及以土地为生的人们被剥离土地时心灵的惊恐与撕裂。

他看到了被大潮裹挟下人们的无奈，贫穷的窘迫和有钱以后的无耻，文化传承的毁灭，老一辈人精神的绝望。逆之则亡，顺之就一定好吗？

引生除了为娶不到白雪而痛苦，其他事情都与他无关，别人有的各种精神困境，他都没有。人们视他为疯子，他却能看见别人看的不到的东西：每个人头顶都有一缕火苗，谁的火苗微弱了，谁也就活不长了，也会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有预感，有先见预知的能力。

虽然他大多活在精神世界里，但那里比现实干净得多。

一个疯子和一个傻子

二、《尘埃落定》

小说描写一个声势显赫的康巴藏族土司，从家族兴旺到逐渐衰弱，最后土崩瓦解，是藏族作家阿来的一部长篇。

二少爷是麦其土司酗酒后与汉人老婆生下的孩子，是家里公认的傻儿子。

与二少爷相比，大少爷英俊潇洒，勇猛善战，表面看二少爷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继承土司的家业理所应当是大少爷的事。

一个疯子和一个傻子

然而这个傻瓜儿子却有着超时代的预感，不以常理出牌，反而屡屡得胜。大家遍种罂粟时，他突然决定种麦子，结果鸦片供过于求，价格大跌，小麦却价格猛涨，不但赚了钱，还拯救了饥民。

麦其土司威猛骁勇，有王者之风，四方土司均深深折服。这也滋生了他的狂妄和贪婪，敛财、贪色、专制，目光短浅，只会在康巴高原上与人斗狠、杀戮，不断扩大自己的势力地盘。为满足情欲，霸占了最为忠诚的查查头人的妻子，派杀手杀死查查头人，又将杀手杀人灭口，因此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麦其土司称霸一方，声威远震，可他晚上却睡不好觉，连自己的长子都要提防。他贪图权欲，把其他土司玩弄于股掌，甚至自己的大儿子被仇人刺死后，反而感觉自己年轻了，充满了活力。可见伦理、手足、亲情，在权利面前是何等的渺小。

一望无际的罂粟田，盛开着娇艳迷人的花朵，罂粟下面却是麦其土司和别人的妻子云雨疯狂的场所。鸦片为土司统治的地域带来花不完的黄金白银，却也带来了战乱和饥荒，丝毫不能减缓土司制度灭亡的进程。

在二少爷的眼里，是明月当空，是风吹麦浪，是悠扬的笛声，是和母亲的亲情与儿女情长。他心地善良，曾为饥荒的灾民几次放赈，他从未想过继承王位，从未嫉妒过哥哥的长相与才华，却因他的天赋异禀，为麦其家开辟了贸易市场，并娶到了最漂亮的妻子，而遭到哥哥的嫉恨。

他是傻子，却有明晰的洞察力，因为能预知事情，所以常常做出与众不同的反应。他生活简单，没有妄想，所以他的世界明亮清爽，日月风霜、大地天空、土地奴隶，对于他都是美丽的景色。不争、不妒、无畏、无惧，即使仇人来杀他，他比仇人更平静坦然的接受，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果。

因为麦其土司的地位，才会诞下醉酒后的傻儿子；因为种植罂粟发了大财，才会带来战乱与饥荒；因为权高位重，才整日睡不踏实；因为贪色与霸权，才种下了仇恨，断送了两个儿子的性命。人生的荒诞怪圈，傻子看的清清楚楚，正常人却看不懂，因而一世世的不断轮回。

一个时代的尘埃落定，正是另一个时代新轮回的开始。

一个疯子和一个傻子

两部小说，一个傻子，一个疯子，用他们独特的视角审视这个世界，目光却惊人的相似。

他们的目光交集处，投射出另一个纯净的世界。

也许，他们才是注定不再回到尘世的人，在他们眼里，正常人才是一群疯子和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