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庸作品里,曲洋、刘正风这对好基友,可能是离“油腻”这个词最远的人。
刘正风是所谓“正教”衡山派的名宿,江湖地位高,口碑甚佳;曲洋则是“魔教”日月神教的长老,两个教派,水火不容,这在江湖同仁看来,是你死我活的敌我矛盾,可不是人民内部矛盾。
这两位都是典型的文艺青年,对江湖大事漠不关心,可以说完全没有什么政治意识大局意识。两位因音乐相交,简简单单,毫无功利成分,专心致志做音乐,做出了名震天下的《笑傲江湖曲》,毫不在意两个教派之间的敌我矛盾,这当然就让一些正义感很强的江湖人士所不爽了,怎么能这么不讲政治呢?!
这一天,刘正风准备办个“金盆洗手”大会。说来奇怪,他的“金盆洗手”不仅仅是退出武林,还要去地方上当个公务员,这就很让“正教”的朋友们鄙视了,退出江湖不是不可以,你干嘛非要去当一个油腻的公务员?你可是正教名宿!
“正教”中的明白人很快戳破了刘正风的如意算盘:摆脱了正教身份的束缚,去得到一个油腻庸俗的公务员身份,用这个身份和魔教的曲洋继续交往,便取得了道义上的合法性。你看,为了友情,不惜自污,哪怕身份变得油腻,内心的纯粹也还是闪光的。
“正教”的几位德高望重的人士却说,呵呵,哪有那么容易?你先把曲洋杀了,你不愿意杀,你表个态说和曲洋绝交,我们动手也可以,要不然你恐怕不能平安软着陆。
其中就有以“君子剑”闻名天下、后期人设崩塌的华山派掌门岳不群。对待岳不群的劝说,刘正风是这样的态度:
刘正风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岳师兄,你是读书人,当知道大丈夫有所不为。你这番良言相劝,刘某甚为感激。人家逼我害曲洋,此事万万不能。正如倘若是有人逼我杀害你岳师兄,或是要我加害这里任何哪一位好朋友,刘某纵然全家遭难,却也决计不会点一点头。”
高风亮节有没有。
谈起为何不和曲洋绝交,刘正风如是说:“曲洋曲大哥是我生平唯一知己,最要好的朋友。曲大哥和我一见如故,倾盖相交。二人相见,总是琴箫相和,武功一道,从来不谈。然当今之世,刘某以为抚琴奏乐,无人及得上曲大哥,而按孔吹箫,在下也不作第二人想。曲大哥虽是魔教中人,但自他琴音之中,我深知他性行高洁,大有光风霁月的襟怀。刘某不但对他钦佩,抑且仰慕。”
简而言之就是:我们就是一起玩音乐,他弹琴、我吹箫,都是天下第一,是纯洁的友情,什么正教魔教,滚一边去,你们别管。
在金庸小说里,有这样觉悟的角色都有着悲凉的色彩。
比如杨过,作为神雕大侠并不想为抵御侵略出什么力,只是为了郭襄打了几把友情助攻后就带着身患绝症的小龙女浪迹天涯。
比如令狐冲,最后的结局还算不错,娶了任盈盈,但是谁都知道他心里永远刻着岳灵珊和他青春年少的华山岁月,那时的师父还没有露出丑陋的嘴脸。
韦小宝也是其中之一。一个小混混莫名被权力中心裹挟,在朝廷、天地会、神龙教都有显赫爵位,但他却并不想要这些本不属于他的荣华富贵,最后借出差之机跑路失踪。
刘正风并没有这几位那么幸运。
同为正教的嵩山派见劝说无效,动起了手。动手的目标不是刘正风本人,而是他的妻儿和徒弟,其他派别的人士也就只是事不关己地默默看着。此时,刘正风被突然袭击的曲洋带离,他们带伤最后演奏了一次《笑傲江湖曲》,自绝经脉而死。
都说武侠是成人的童话,但是金庸的武侠指向的是现实。现实就是,你不油腻,但是江湖会逼着你油腻。你如果坚守不油腻、不社会,那恐怕就会付出沉重代价。
所以,油腻反映的是一个时代、一个群体的审丑价值观。那些秃顶的大叔、挥舞纱巾的大妈,其实没有做错什么,他们身在他们的江湖,就要这么做。要不然,或许就会陷入刘正风和曲洋的困局。
唯一的错,可能是他们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发生了碰撞。但是,当我们变成了老一辈,我们的一些行为会不会也变成晚辈口诛笔伐的油腻呢。“去油腻”因此其实是一个伪命题,它可能意味着你要像哪吒剔肉一样,剥离掉自己过往的人生经历,剥离掉过去形成的三观。不必刻意去油腻,不必刻意迎合政治正确,做一个清清爽爽不让人讨厌的人,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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