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醒了？”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头痛的感觉减弱了不少。
“我怎么在家里？”
熟悉的天花板，那由电线吊着的白炽灯，甚至是角落里的蜘蛛网都在提醒着我，我正躺在家里的床上。
小启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撑着下巴，冲我傻乎乎的笑。
“姐姐在麦爷爷家晕倒了，妈妈和梅婶叫我们把你送回来。”
“我们？”
“还有顺子哥哥。”
说着，顺子哥从门外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白色小袋，里面装满了东西，可看不太清究竟是什么。
“醒了？”
“嗯。”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便将手中的袋子提高了起来。
“你妈妈叮嘱我把药带回来，送你到家时太急，忘了，刚刚又回去拿了一趟。”
顺子哥把袋子放在桌上，然后将里面的药盒子拿出来摆正。
“你家的杯子在哪？吃点药会舒服些。”
我用手指了指橱柜的方向，还没等顺子哥起身，小启立马飞奔着去拿了。
“一个杯子就够了。”顺子哥补充了一句。
我试着让自己坐起来，可手臂都使不上太多的劲，好一会才将枕头垫在背上。
“要帮忙吗？”
“不用。”
“也是。”他挠了挠脸颊。
“顺子哥，麦爷爷他？”
“娟姨和我妈他们能处理好的，麦爷爷会有个好去处的。”
顺子哥一边给杯子灌上热水，一边漫不经心似的说着，他掏出几粒白色药片放手心里，端起杯子朝我走来。
“吃了吧。”
含在嘴里的药片被唾液分解，苦味如打翻的墨汁，在舌尖处流动，眼泪不禁又涌上眼眶。
“别哭啊，你怎么哭了。”
顺子哥一时间慌乱了起来，他显得焦急与不安，连连将水杯递到我嘴边。
“喝点水，喝点水就好了。”
“姐姐哭，小启也想哭。”小启趴在我身上，也跟着哭了起来。
“姐姐不哭了，姐姐不哭了，可是姐姐好想麦爷爷啊。”
看着小启那蜷缩在一起，不停抽动的样子，我心里更加难受。
“你们怎么都哭了？别哭了，别哭了，哎呀该怎么办？英子，你快别哭了，你看你弟弟，唉，你也不想麦爷爷他为你感到伤心吧。”
“我妈说了，麦爷爷是笑着走的，他走的很安详也很幸福，你们俩在这哭，麦爷爷知道得多伤心？英子，你想想麦爷爷，想想自己。”
“麦爷爷他现在在哪？”
“他现在应该还在家里，我妈说麦爷爷从到村子的那天起就是一个人，孤孤单单了大半辈子，也没有亲人来操办，所以后面的事就由她和村里几个人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我想再去看看麦爷爷。”
“你身体都没好的，先休息好了再去看也不迟啊。”
外边又响起了哗啦哗啦的声音，风呼呼的灌在窗纸上，似乎想将它捅破一个洞。
“又下雨了吗？”
“我看看。”
顺子哥将门打开，外边的光就照了进来，让房间显得亮堂了不少。
“是的，还挺大的。”
“英子，麦爷爷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顺子哥倚靠在门槛上，眼睛盯着外边一动不动。
“麦爷爷他对我来说，是不可取代的人，我从小没有爷爷，我不知道爷爷的爱是什么，在我几岁的时候，又失去了爸爸，我原本以为这个世界只有妈妈才会爱我，来了这里，认识了麦爷爷，他对我很好，什么事情都照顾我，我有什么心事也会去找他说，他在心目中，就是我的爷爷。”
“麦爷爷是一个好人。”
“他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泪水从脸庞滑进嘴角，那咸涩味与残留的苦味混成一种滋味，我双手紧紧的扣在一块。
“英子，我以后会多来找你玩的。”
说完，他从门口跑了出去。
“顺子哥？”
“喂，顺子，去哪？”屋外响起了妈妈的声音。
“这孩子，喊都喊不住，跑那么快，伞也不打，衣服会全淋湿的，着凉了咋办。”
妈妈走了进来，她嘴里碎碎念着，抖抖伞上的水，然后将它收了起来。当与我的目光触碰到一起时，她愣了一下。
“咦，起来多久了？”
“小会。”
“好些了吗？药吃了没？”
“好多了，药吃了的。”
妈妈擦了擦手，然后用手背贴在我额头上。
“嗯，果然，这药还是有点作用的。”
“妈妈，麦爷爷。”我又轻轻的咳了几声。
“我跟你梅婶商量过了，明天去下葬，挑了几个地方，后来还是觉得香山上那棵古树下最好。”
“那棵古树下吗？”
“怎么，你觉得不妥？”
“没，我想麦爷爷肯定会喜欢那里的。”
“晚点还要去给麦伯守夜，和梅婶轮了一个班，回来看看你好些没。”
“妈妈，我也想去。”
“你啊，安心的养病吧，守夜是要守通宵的，你熬不住的。”
“我熬得住。”
“我们都去了，那小启怎么办呢？你和弟弟在家，心意到了就行了，麦爷爷就算知道也不会让你去的。”
“可是我。”
“我知道你和麦爷爷感情深，可你越不爱惜自己，麦爷爷就越难受啊。”
“我知道了。”
妈妈转身进了厨房，我在床上又躺了一会，然后起身走到门边。
天灰蒙蒙的，水田上方像是蒙着一层雨雾，不远处的荷花池，已经开成了一片，粉红花影在朦胧的雨天里变得轻浮了。
抬头望去，青山的轮廓也模糊了起来，山尖已经隐遁在云层之下，那郁郁葱葱的树林，徒添了一抹陈绿，一切都是如此的没有生机。
呼着冷气，胃在痉挛，总想吐点什么出来。我一只手撑着地，慢慢坐下。
“起来了？”
“是的，床上躺久了很不舒服。”
妈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大衣披在了我身上，大衣的领子裹着我的脖子，却感受不到温暖。
“还是回屋子里吧，暖和些。”
“我想想看看风景。”
妈妈也就没有在说话了，继而又进了厨房。 望着望着天，泪又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心里没有很大的波动，可是它却能悄无声息的流出，大概难过的时候，想到什么都会哭泣吧。
我耸了耸鼻子，用衣袖将眼泪抹去，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吃饭了。”
“嗯。”
桌上摆着日常的几个菜，却多了一份水煮豆腐。
“这是你麦爷爷特意留给你的。豆腐不能久放，就开水汤了。”
“尝尝吧。”
我用筷子夹上一块放碗里，然后就着米饭一起进嘴，没有咀嚼，让豆腐在口腔中慢慢融化，最后，我将它们一同干咽了下去。
“你麦爷爷做豆腐的水平是一绝的，唉，可惜，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吃了。”
“好吃。”
小启将半碗豆腐块都倒进了碗里，汤汁甚至溢出了他的碗，小启浑然不顾，大口大口的扒着饭。
“妈妈你也会做豆腐吗？”
“会一点点。”
“小启喜欢吃，小启想每天都能吃到豆腐。”
“做豆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要去磨豆子，煮豆浆，点卤水。这个过程需要好多水，乡下又没自来水，从井里来来回回，你想累死妈妈呀！”
“不会，小启会帮妈妈去挑水。”
“就你这小力气去井边挑水，别掉下去咯。”
“挑水？”妈妈突然闭口不言，像是戳中了某个字眼，眉头渐渐锁成八字。
“妈妈，怎么了？”
她一惊，骤然回过神来。
“没什么。”
“哦。”
“你们继续吃吧，妈妈吃饱了。”说完，她把筷子放下，捂着嘴走到了厨房。
我跟了过去，她蹲在灶台边，背对着我。
“妈妈。”
我轻揉着她的背。
妈妈用手抹了抹眼睛，转过身来，笑了笑。
“没事的，没事的。”
“可你眼睛都红了。”
“眼睛刚有些不舒服，就揉了揉。”
我知道妈妈刚刚在偷偷抹眼泪，可是不忍心去揭穿她，我拿手指将她额上的碎发细细撩开，轻吻了上去。
“妈妈，如果你感到难受了就抱抱我，因为我每次难受的时候都会抱你。”
妈妈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能闻到她发间的香气。她似乎有些疲惫，沉默良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
“好了，妈妈要去为守夜的事情做准备了。”
她朝我努力地做出一个微笑。
“你在家照顾好弟弟。”
我点点头，看着她拿好雨伞，出门去了。
田埂上，她那撑伞的身影愈渐渺小，阴沉沉的大地仿佛将她给包裹住了。
“妈妈！路上小心！”
她回过头来，我冲她招了招手。
天黑了下来，夜也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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