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部
似梦非梦
人生如梦几十年 看得高远境如仙
朗朗乾坤真作主 海阔天空任我行
第 一 回 吴半文谨遵父命
穷秀才苦读寒窗
吴半文的家,座落在洎阳镇飞仙桥东南面。房子挺普通,砖瓦木头结构,是典型的江南小屋。因他家祖籍在湖南,故建房时多少带了些湖南农家特色。从房子的造型来看,与周边相比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唯一让人耳目一新的是他家的门楼,看上去有些个洋不洋土不土的味道,攀有四只翘角,顶上盘着双龙戏珠。门楼中央,镶了“光宗耀祖”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门楼两旁,还刻有鲤鱼跳龙门之类图案。步入门楼,是个挺大的院子。院子里有花有草,另有一片小竹林子。院内有竹,是书生门第的象征。在江南一带,凡读书人家,院子里大都栽有竹子。有“门对千根竹,家藏万卷书”之说。
深秋的一天,阳光明媚,天高云淡。吴半文家显得比往日平静。他的两个顽皮的孩子,一个叫冬冬,男孩,七岁。一个叫秀秀,女孩,五岁。因他俩一在家就没个空闲,不是大呼小叫,便是打打闹闹。吴半文的母亲毛氏,因考虑到老伴身体不适,嫌孩子在家太吵,便让她的侄儿毛四带到外面玩去了。吴半文的妻子汪玉珍也图得个清闲自在,她忙里偷空,正坐在门口处默默地缝补衣裳。她一边缝一边在心里想着:“相公他进京考试,都快一个月了。今天,也该回家了吧!”
果然,让汪玉珍猜了个中。这时,吴半文正背着小包,神情沮丧地站在门楼下,呆呆地望着“光宗耀祖”四个字呢!这四个字,还是他结婚之前依照父亲的嘱咐,自己亲自题写的。俗话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此话,一点不假。吴半文连同这回先后四次进京赴考,除一次因战乱没考成之外,三次均榜上无名。这对曾经在洎阳镇小有名气的他来说,脸往哪里搁?今后又将如何见人?此时此刻的心情,是谁都能想得到的。他默默地在那站了好一会儿,无奈之下,把头摇了摇,还是硬着头皮进屋了。进屋后,他啥话也没说,便钻进了自己的房内,没神没采地把包袱一扔,倒在床上一声不吭。
汪玉珍见状,知道丈夫又落榜了,没敢当时去喊他。过了一会,她才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慢慢步入房中,心里挺沉重地说:“相公,你爹他……他都病了!你快去看看吧!”“啊?我爹他病得怎样了?要紧吗?”吴半文说着,闪电似地爬了起来,急匆匆跑进爹的房间。他见爹病得不轻,颤抖着嗓子喊着:“爹!爹!”吴德全听见儿子的喊声,慢慢睁开了双眼,示意他在床头坐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蛤……蛤蟆仔!你……你回来了?”吴半文连连点头说:“爹,我回来了,刚到家呢!”吴德全虽然重病在身,脑瓜子却不糊涂。他瞟了瞟吴半文,知道他这回又没考上,强装着笑脸说:“儿啊!你……你这次又落榜了吧?你可别……别灰心,别……泄气,懂吗?世上万……万般皆……下品,唯……唯有读……读书高!”吴德全这微弱的声音里,饱含着无限的寄托和期望。从他的话语中,听得出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最纯真的父爱和情感。吴半文把头点个不停,回他爹的话说:“对、对!爹说得对!我一定不辜负爹的期望,认真读书,为我们吴家争光!请爹爹你老人家放心好了!”吴德全露出了一丝笑意,轻轻点了点头说:“好!这样就好!爹就……就是盼着你有个出……出头之日呢!”汪玉珍端了碗药汤来到房内,他对丈夫说:“相公,你把爹扶起来吃药吧!”吴半文扶起他爹,汪玉珍一边喂药一边说:“相公,你爹他可为你吃了一辈子的苦。现在,爹有病在床,你也该劳点儿家事了。”吴半文点着头:“我知道,我懂!”
吴母毛氏来到房内,她那饱含泪花的眼睛里带了些红肿。显然,是因为过度伤心的缘故。“妈!”吴半文一见到他妈,眼睛刹那间热了。他眨了眨眼对妈说:“你儿我无能,对不起你和爹爹!这次,我……我又没考好,又……又落榜了!”
吴半文一次次考试,一次次落榜,究竟原因何在呢?是因为他才疏学浅吗?他苦读寒窗十几年,该看的书都让他看尽了。对四书五经等经典之作,可以说倒背如流了。在一次乡试之中,也曾名列前矛,是洎阳镇屈指可数的人物。如今殿试,为何这等不尽人愿呢?这奥妙之处,吴半文是全然不知的。所以,他一直蒙在鼓里,不怨天,不怨地,只是怨着他自己。其实,朝廷之腐败,官场之险恶才是根本原因所在。此是后话。吴母毛氏就更不知其中奥妙了,她听了儿子这话之后,硬撑着一张老脸,笑了笑说:“你这傻孩子,尽说傻话!没考起,再考呗!”汪玉珍瞥了丈夫一眼,甜甜一笑,点了点头说:“相公,爹妈的一番好意,你可要心领啊!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不是吗?”
这时,毛四冒冒失失地闯进房来,身后跟着冬冬和秀秀。他抓了抓脑袋瓜子,有点儿内疚地对吴半文说:“蛤蟆哥!今天我去接你,带着冬冬、秀秀走得慢,没接着,生我气了吧!”吴半文一见到毛四,心里觉得舒坦了许多。他把爹靠在床头上,起身走近毛四说:“毛四啊!我进京这些天来,多亏了你的关照。我呀,还得好好谢你呢!”毛四笑了笑,说:“蛤蟆哥,瞧你!一家人说两家话了,是不?”说到这,他转脸瞧见了生病在床的姑父吴德全,便拉起冬冬、秀秀,对他俩说:“小祖宗,你爷爷他病了,我们到外面玩去!”秀秀有点不如愿地向着她爹告状说:“爹!哥真坏!老摸我的小鸡鸡呢!”她说着,眼角下还流出几滴泪水。大伙被秀秀的话给逗乐了,顿时,改变了房间里的气氛。吴半文走向冬冬,想说上他几句。还没等他开口,冬冬不服气地挤出话说:“爹!是她摸我的鸡鸡,还说把我的鸡鸡给她呢!”汪玉珍喂好公爹的药汤之后,理理散下的头发,她瞥向冬冬,略带教训的口吻说:“冬冬,你这当哥的,老欺负妹妹怎么行?”吴母挨在老伴的身旁坐下,她看了看重病在身的丈夫,心里头变得沉重起来。她把手挥了两下,对大伙说道:“你们都出去吧,这儿有我呢!”毛四带着冬冬、秀秀到院子里玩去了。
吴半文则不由自主地走进了他的书房。书房虽小,但布置得还算整洁。四花的墙壁上挂的都是些字画,很有些书房气息。这些字画,大都是吴半文自己书写的。其中一副挂在他坐椅当面的最为醒目,写的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崖苦作舟”。他勤学苦读了十几年,一直以此作为座右铭,可见他的用心良苦。吴半文整了整书桌上的笔砚和书籍,便坐下来拿过一本书瞧着。没过多久,他又起身没头没脑地走踱起来。看他那样子,有点儿六神无主了。其实,他现在考虑的事儿还真不少。除了劳到他父亲的病情之外,更多的是考虑他自己的前途。他想道:“父亲刚才发自肺腑的谆谆教诲,‘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话应该不会错呀!怎么却偏偏在我蛤蟆仔的身上出错呢?这么多年以来,我苦读寒窗,十几年如一日地学习,几乎所有的书都让我看尽了。不说才高八斗,学富半车总该有吧。可三进贡院,每次都名落孙山,无功而返。现在,家里穷烧烧的,一贫如洗,这都是因为我读书所造成的后果。什么读书高啊?究竟高在那儿呢?”吴半文想到这里,心中似乎有个解不开的结,便想着找位算命先生给算上一算。
次日上午,天空依然格外晴朗,只见远方飘着几朵白云。吴半文吃过早饭,戴了一顶西瓜皮模样的帽子,便出门了。他埋着头沿老北门走去,准备上西街药房给父亲抓点药。他走着走着,来到了洎阳镇的十字街上。这里,人称大寺上,行人熙来攘去。有穿着讲究的富家弟子,有忙忙碌碌的生意人,也有卖儿卖女,沿街乞讨的受苦人。一会,吴半文进药房抓过药。拎着药没有往回走,而是经太平桥来到了西街广场。今天,他是趁着抓药这机会,顺便逛街玩玩的。另外,也想寻个算命的算张命,以解心中之结。
洎阳镇西街广场,是该镇最为繁华热闹之地。广场的西北角上,有几位江湖艺人在表演气功绝活,围观者不计其数。他们那精彩纷呈的表演,博得了众人的阵阵掌声。吴半文本想往前看看这气功表演的,没想到挤了半天也没能挤进。此刻,吴半文把头摇了两摇,转身来到了一位算命先生的面前。“先生,给算张命吧!”吴半文在那站了一会,问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虽说是个瞎子,但不是全盲,也能看得见少许。他听见有人要算命,笑嘻嘻地恭迎着说:“好,好!请客官你自报姓名和生辰八字吧!”吴半文抓了抓脑袋,不小心把西瓜皮帽给抓落地了。露出了将要秃顶的头,他赶紧捡起帽子戴上。回算命先生的话说:“哈哈,本人姓吴,名叫吴半文呢。今年三十,属猴的。”算命先生问道:“客官是算婚姻家庭还是前途命运?”吴半文不加思考地说:“前途命运吧!”算命先生捉胡正经地:“无、半、文?这名取得好!你是想算前途命运吧?”“不错,不错!”吴半文连连点头。
这时,毛四急匆匆跑了过来,说:“蛤蟆哥!快!快点回家吧,你爹他……怕是不行了!”毛四刚一说完, 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拉起吴半文一走了之。算命先生把他那本来就看不大清的眼睛眯了起来,望着他俩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道:“俺能真的会算命,也就不会流落街头了!古人云:‘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生生死死乃常事,前途命运天注定’呢!”
吴半文同毛四急急忙忙回到家时,听见屋内传出一片哭喊声。他俩都给惊呆了!顿时,吴半文两脸发青,双腿发软,手上提的药包掉落在地,眼眶里滚落出了泪水。毛四也哭开了,泪流满面。他见吴半文歪歪欲倒的样子,赶紧上前扶住他说:“蛤蟆哥,你、你可得想开点!啊?”当毛四扶着吴半文走进他爹的房间,吴半文猛地跪倒在地,爬向爹的床前。“爹!爹!”吴半文连声嘶喊着,一个劲地拍打起自己的脑袋。他痛心疾首地说:“爹!你怎么就这样撇下我们走了呢!儿子我太……太不争气,在你有……有生之年,没、没有能够让……你老人家遂愿!我……我蛤蟆仔对不住你啊!”说着,吴半文昏倒了过去,人事不知了。待他苏醒过来之后,只觉得昏昏沉沉,脑袋瓜里一片空白,时而浮现出为他吃了一辈子苦的爹爹的往事:
爹爹他二十几岁时,便带着母亲从湖南老家逃荒来到乐平境内。爹爹挑着一个担子,一头是衣被细软,另一头是陈盐罐。母亲背了一个小包,这一担一包便是当时的全部家产了。他们俩历经磨难,是沿途乞讨来到洎阳镇的。当时,人地生疏,没有安身之处,只好找了幢快要倒塌的碾屋住下。这碾屋尺矮尺矮的,八面来风。冬天住在那刺骨地冷,夏天热得让你难以入眠,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一位好心的大爷见我爹妈心地善良,又觉得挺怪的。从湖南逃难来到乐平,这么远的路还挑着陈盐罐这个累赘。于是,他把我爹介绍给了他的一位亲戚。和他的这位亲戚,一道从事盐的生意。自此,爹妈的生活有了转机。做盐的买卖,常年累月在外奔波,没少吃过苦头。在爹爹的勤奋努力下,日积月累,终于存了一笔钱,在飞仙桥这儿建了幢房子,真正算是有个家了。自打生了我这个不孝之子,爹倒是觉得有个盼头了,更是没休没止地忙他的生意,供我蛤蟆仔读书。十几年的寒窗,十几年的花消,加起来可不是个小数目,这可都是爹爹的汗水啊!在爹爹的心中,有儿有孙,也有了家业,没其他憾事了。唯一让他牵肠挂肚的,是我蛤蟆仔的功名前途。在他老人家看来,我蛤蟆仔是块好料,迟早能混出个人样,应该有出息有前途的。几次赴京考试功名不就,只是时机未到。直到他离开人世那一刻,还是期盼我学业有成,金榜题名。总之,爹爹辛辛苦苦一辈子,为的都是我这个不争气的蛤蟆仔。越思越想,越觉得心中内疚,一辈子都欠着爹的,这份情下辈子也报答不完。我呀我,真是一个半文之才,不孝之子呢!心中有愧,愧对九泉之下的老爹啊!
父亲去世之后,对吴半文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原先,他啥事都有爹操心,爹做主。爹就是顶梁柱,主心骨。如今,爹爹走了,已经而立之年的吴半文,仍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还从未劳过家事呢!处理完爹的后事,他觉得现在最要紧的是安慰母亲了。她老人家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也没有少吃苦头。爹爹走了,我得在母亲身上尽点孝心。一天,吴半文守灵过后,来到母亲的面前,他见她比往日憔悴多了,劝妈说:“妈!你老也别太难过了。爹爹他走了,家里头可得全靠你,你身体要紧!”吴母轻轻地点了点头,回儿子的话说:“人生在世,生生死死,不可抗拒,这妈我懂!儿呀!你爹一辈子盼的就是你学业有成,金榜题名呢!你就别劳到我了,专心去读你的书吧!可别让你爹在九泉之下再为你操心啊!”吴半文听了妈的这番话,差点滚出了泪水。他眨了眨眼对妈说:“妈,我蛤蟆仔有愧你老人家,实在是太不争气了!从今往后,我一定加劲读书,你老放心吧!眼下,你得注意身体才是。只要你没事,我才放心呢!”吴母为了让儿子宽心,她挤出一丝微笑,说道:“你妈呀,身子骨挺硬铛!不会有事的。儿啊!你别把心思放在妈的身上,你上你的书房去吧!多看些书没坏处。下回进京考试呀,也许在榜上能挂起你的大名呢!”吴半文点点头说:“好的!妈,我听你的便是!”
吴半文说着,转过身上自己的书房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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