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布鞋

一双布鞋

傍晚，在小区十字路口东北角，我看见一双布鞋。是一双普通黑色军用布鞋，并排摆着，鞋口和鞋帮沾着少许泥巴。

看见鞋的第一眼，我脑子哄一下。赶紧四下寻找，周围都是来往的车辆，并没有父亲的身影。父亲也有一双这样的布鞋，他总是去地里拔草，所以，鞋子上总是沾着泥土。有一次我看到父亲的鞋子太脏了，就偷偷给他刷了。记得脸盆里的水黢黑黢黑的，渗在下面全是泥浆。我净了很多遍，水才清亮了，给父亲晾在阳台上，很多天才干。

我确定这不是父亲的鞋。他看起来新一些，干净一些。父亲的布鞋，鞋边由于磨损泛起了毛边，鞋底由于出汗，有了黑黢黢的印痕。刷的时候，我用了很大的力气，但黑渍还是牢牢附着在鞋底上。这双鞋虽也发白，看着也旧了，但看着还清爽，应该是个仔细人的鞋，即使摆在马路上，都是排列整齐一丝不乱。

这到底是谁的鞋子，为什么放在这里？

我本是等红灯过马路。不经意间看到了这双鞋子。这时绿灯亮了，我的脚步没有停下来，顺着马路向前。可这双鞋子像施了魔法，吸引着我的目光，它让我频频回首，虽只有几秒钟，我的目光盯着布鞋，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我记住了有关它的所有细节，包括沾在鞋帮上的泥巴。此时，车灯闪烁，路灯一明一暗，鞋子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暗淡，行人走来走去，没有人注意到鞋子。

我觉得我的思想已经不能从这儿离开。我开始观察搜索附近，希望看到一个老人，或者歇脚的工人，也许他们就坐在附近，把鞋子落在公路上。可是没有。周围除了遛弯的人们，没有工人也没有农民。我知道他们一般都是穿这种鞋。中午下班或上班，行走在马路上，你总能看到躺在树荫下的工人。有男的也有女的，干净点的一般躺在塑料袋上，不干净的就直接躺在地上，脑袋下就枕着一双这样的布鞋。有的平躺、有的侧身，旁若无人呼呼大睡。不知他们是否真的睡实，每次从他们身边经过，我内心总是泛起一股复杂的情感。

突然间，我脑海里闪过一股不详的预感，难道是？这个路口有一个小学和两个幼儿园，每到下班和放学的时候，车子和人流就把这条路挤得水泄不通。会不会是放学来接孩子回家，走到东北路口，正被一辆疾驰左转的汽车撞到，只瞬间，电动车倒地，孩子和大人飞出去老远，书本、菜蔬，零落一地，还有那双鞋。这时车也刹住了，人被送往医院，东西还散在地上……那么，周围应该还有一些痕迹，比如菜叶、果浆或血迹。可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双鞋，摆放整齐。

还有一种可能，父亲带着孩子回家，父亲的鞋子被孩子拎着。小孩一边吃冰激凌，一边拎鞋子，由于冰激凌太好吃了，孩子就忘了鞋子，随手掉到地上。一个买菜的老大妈捡到了，然后放在路边，让等着失主来寻找。可这有两个问题：一是没有一个看似在等失主的人；二是如果需要等失主，为什么要摆放在大路上？

我在想，是不是可以这样去推想一下。有一个建筑工人，他就在这个小区不远的工地上干活。下了工，他和许多离家的工人一样，来到地摊上吃饭，他要了一碗面条，一个小菜，还要了两角大饼，一瓶啤酒。他吃得爽快，大汗淋漓，脸红通通的，像被正午的阳光炙晒了一样。吃饱喝足离工地关灯还有一段时间，他便顺着马路一直往北走。他一边走一边看着城市的灯光，以及灯光闪动里那些光怪陆离的生活。那些生活就在他眼前晃动，就像演电影，一幕一幕的，没完没了。

他收回目光，目光里的一切让他产生了不真实的感觉。看着黑森森的树影，反而让他想起他的村子，想起村子里的大片大片的棒子地，还有一擦黑，街坊邻居吃饱了，都拿着蒲扇走出家门，坐在马路牙子上闲聊天的情景。村里也按了路灯，高高地挺在夜空，像个启明星。孩子们做着他们喜欢的游戏，伴着鸡鸣狗吠在幽静的夜空回荡……他想得痴迷起来，竟然脱下鞋子就坐在马路上。后来，他借着酒力，光着脚迷迷糊糊的回到工地，倒床便睡了。他忘了，他的鞋子还在马路上。

我一步一回头地走了，鞋子还留在马路上。它很安静，并排摆着，纹丝不乱。我相信，他一定是在等他的主人。

                                2018年9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