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火

上火  郑勤从小就爱上火。

 幼儿园对床的小胖分给他一块稀罕的又稀哒哒的榴莲，他吃了，第二天哭着捂着腮帮子嚷疼，他爸特凶，拍着饭桌鼓着大眼冲他咳嗽了两声，他就蔫了，喝了一碗黏糊糊的梨子汁，抽抽泣泣的让他妈拉着去了学校。

 小胖早到了学校，一看见他老远就迈着小胖腿朝他跑，还边跑边喊，【勤勤勤勤，我今天带了荔枝，你快来吃吖】。

 他一看见小胖，委屈劲儿就上来了，【妈，都是小胖，你说的榴莲，就是他给我的，你打他打他】。啪，自己脑门儿上挨了一下，他妈瞪他，【小兔崽子，人家是好心拿给你吃，你贪嘴能怪谁】。

 跑到跟前的小胖一看他挨打了，赶紧把荔枝往地上一丢，摸着勤勤的脑袋说【不怕不怕，吹一吹就不疼了】。

 郑勤比小胖矮，劲儿又小，一时挣不开，就由着小胖呼呼的吹，不过到后来还是急了，【嘿，臭小胖，口水吹到我头发上了。】

 他妈就笑，摇一摇头，瞅见郑勤他们的班主任走过来了，打个招呼，和老师一起看着他们，接着笑。

 学前班的时候，小胖爸辞了职，要到南方的一个亲戚公司那儿当经理去，他又放不下一家人，疾风火雨的想了一宿，干脆收拾东西全家都搬。于是头天小胖还带了龙眼分给郑勤呢，第二天就听见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说小胖一家都搬到很远很远的外地去了。

 郑勤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然后突然明白过来，要是小胖走了，榴莲、荔枝、龙眼，就都没的吃啦。然后他就开始哭，啊啊啊，呜呜呜，咦咦咦，最后好多小朋友都哭了，老师看他们哭的厉害，安慰了一会儿，就说这节课自由活动吧，不上课了。然后郑勤忙着玩儿玩具，就没哭了。

 就这么着，郑勤上了小学。小学校门口有个大爷摆了个零食摊儿，有种5毛一袋的海带丝，大爷自己做的，香香的，辣乎乎的，可好吃了，小朋友们都抢着买。郑勤也爱吃，可他没多少零花钱，就偷偷省下早饭钱去买。可是不吃早餐怎么行，上第三节课的时候他肚子就咕咕咕的开始响了，被同桌张勇听见了几次，每次都问，【郑勤，你怎么老是这么饿】。

 郑勤刚开始的时候害臊，张勇一问这个他就不理张勇了，上课直着脑袋假装没听见，下了课搂着几个小哥儿们往厕所窜，放学呢，铃刚一响，他稀里哗啦把书啊本子啊往书包里一塞跟在老师后头就跑。然后呢，张勇也是个拧性子，哼，你不跟我说，我偏要知道。

 这天放学，郑勤正猫在大爷摊子上挑大包点儿的海带丝，书包带子就被人往后一揪，差点儿没摔一跤。他往后一看，顿时脑袋就低下去了。张勇瞪着眼看着他，鼻孔一煽一煽的，眉毛皱成川字，特别可怕，噗，还有点儿好笑。

 然后没办法，他就把实话给说啦。说肚子饿是因为爱吃海带丝，把钱全拿去买海带丝啦。末了，郑勤拽一拽张勇校服口袋，【你可别给老师说啊，我爸要是知道我吃这些玩意儿，非打我不可】。

 张勇一看平时皮的很的郑勤，居然眨巴着眼求自己，心里别提多美啦。刚好昨天晚上张勇妈打麻将赢了，给了他十块钱当别跟张勇爸告状的封口费，于是大手一挥，买了十袋海带丝，全给郑勤吃。

 这可把郑勤给感动坏了，简直是无以为报啊。于是跟张勇同桌的六年，他当了郑勤六年的好哥们儿。张勇给他买海带丝吃，他给张勇讲作业，下了课一起去厕所嘘嘘，体育课要搭档做游戏打球什么的他俩总是在一块儿。

  然后有一天，他正捂着上火的腮帮子哎哟呀哟喊疼呢，张勇拿笔戳他，眼睛直愣愣的盯他，问，【郑勤，我要是不买海带丝给你吃了，你还跟我玩儿么】。

  郑勤愣了，不买海带丝了？啊！？【嘶……】他捂着扯到的伤处疼的说不出话，泪花都快出来了。

  张勇飞快的翻着作文书，闷声闷气的说，【你以后，少吃点辣的吧】。

  郑勤有点莫名其妙，但是他腮帮子实在是太疼了，他准备等明天好点儿的时候，跟张勇说，【谁稀罕你给我买海带丝啊，我妈现在每周都给我零花钱，最近不都是我请你吗，我……我……我当然跟你玩儿啊……你不让我吃辣，要不，咱们一起攒钱，买个篮球一起打？】

  可是啊，没有第二天了。郑勤坐在座位上，张勇的位置空荡荡的，班主任在上头说话，底下的同学一些在偷偷看课外书，一些在赶作业，一些在聊天。他突然想起了幼儿园的小胖，想起了榴莲，荔枝，龙眼。

  嘶，舌头也开始疼了。

  初中郑勤考上了市里最好的中学，好学校，好学生就多，压力就大。学校有专门的自习室，很多同学上完晚自习还自发的留下来学习，郑勤也留，每晚最后走。有几回，旁边坐的是个高个子男孩儿，戴一副厚底眼睛，捧一包牛肉干慢悠悠的嚼，看——武侠小说。

  郑勤有点儿烦这人，你说自己认真看书呢，旁边一人弄得窸窸窣窣的还吃着零食让自己分心，多烦。这么偷偷瞪了那人几回，终于有一回那人也察觉到自己有点儿那个了，挠挠头，把牛肉干往郑勤这边一递，【吃点儿吧】。

  郑勤就真伸手吃了，于是这么认识了。有一次，郑勤从八百年都没人看的学校公告栏经过，看见那人的照片贴在上头，底下一行小字，【祝贺付嘉同学取得全国奥数比赛二等奖】。奥数啊，真厉害。郑勤有点儿偏科，几何怎么都弄不懂那些公式啊什么的。于是存了心，下次自习的时候，先递上一包因为自己上火暂时不能吃才让出来的特辣豆干，再递上怎么都证明不出来的几道几何难题。付嘉撕开豆干袋子，嘴巴塞得鼓鼓的，三下五除二做好了题。郑勤一看，哇，好厉害。眼中因为崇拜燃起的星星之火简直可以燎原。

  中学门口没了摆摊卖海带丝的大爷，但有一家特别好吃的麻辣烫，白天人多，排队会排很久，郑勤就晚上上完晚自习去吃，嘿，这可不是说郑勤留在自习室就是为了这个啊。跟付嘉熟了，他献宝一样带他去，付嘉也觉得好吃，吃掉最后一个鱼丸嚷着明天接着来。郑勤笑，心中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好像麻辣烫是他家开的一样。

  有那么一天，他们俩正在摊子上吃着呢，盘里就剩几个肉丸几段粉肠了，他们都卯足劲儿嚼，想多吃两个。然后另一桌一个声音嗲嗲的小女生哗啦一下摔了碗，冲她旁边的一个男生喊，【王八蛋】，然后把筷子、碗、辣椒酱全往那个男生身上砸。

  郑勤哇哇哇的在旁边怪叫，那女生一把筷子砸过来，刚好戳到他眼角，泪花刷就下来了。付嘉在旁边笑得喷了一桌子，咚咚咚砸的桌子哐哐哐的响。

  付嘉笑够了，吃光了丸子和粉肠，结了帐，搀着捂着眼角生气的郑勤，慢慢走向车站。郑勤气了一路，觉得付嘉幸灾乐祸的表情怎么想怎么讨厌，他居然还喷了一桌子，脏死了。

  【诶，还生气呢】。付嘉戳了戳郑勤肋骨。郑勤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