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乘一车时候,往往可以看到各式的人与人生。大家因了同趟列车,有了短暂的相处的时光,便也有了抛开日常事务欢畅相谈的机会。这次的旅程,因为身体不适,我成了团踞铺上的一个听众。
男人的话题,大多是政治、生意,女人的话题,则漫游较快且范围无定。
女人聊天,语言是带着表情的,所以,更容易走进耳朵。
隔壁的卧铺,应该是几个中年的女人,而且,几乎都是居家的,夫主外其主内的女人。因为,她们的话题,从衣服,到美容,再到拴住婚姻的妙计,然后,再到保健,美食……几乎漫无边际。
慢慢的,总听到有个尖细的声音在教育另一个细弱的声音。
不行,你要学会享受生活,不能这么省。等你省到自己老了,他还没老,怎么办……是啊你得活得潇洒一点,你老公又在外面……
我不会……我们楼道的人看我画个妆,晚回家,会说三道四的。声音很细弱,似乎有种愧疚的胆怯。
我女儿给我买了很多化妆品,叫我学,我从来没用过……不会……
慢慢的,那个似乎不耐烦的尖细的声音停了,细弱一点的声音也停了。
下来的时候,看到三四个女人,聚坐在下铺,似乎说停了,磕着瓜子,看窗外。一人扬起脸看我,呵,下来啦。语气细弱。
给可可泡了他想吃的儿童泡面,隔壁的阿姨们都在逗可可向他要泡面吃,儿童泡面就是苹果大一点的一碗。所以,对及其珍惜这碗泡面的可可来说,还真是险象丛生。面差不多可以吃了,可可开始紧张地吸溜,她从一边悄悄走过来,当可可跑出去玩的时候就佯作吃面哄得可可赶紧回来保卫。一顿饭的时间,她在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坐下去,不厌其烦地与可可玩着这个游戏,直到可可把最后碗底的一点汤都喝完。她笑笑,喂孩子真不容易你看。
接着坐下,大家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个微胖的躺在下铺的年轻些的女人,穿着香云纱的长裙,身边一个壮壮的男孩一直手捧着手机玩游戏。女人似乎总是对身边的事物不耐烦的撅着嘴,评价着列车的服务本班列车的条件,声音尖细。
一边的坐凳边站着一对母女,母亲很年轻,娇俏的短发干练的黑白打扮,女儿个子倒是挺高,很轻地说着悄悄话。
一个年轻的样貌活泼的女孩正和可可迭纸飞机,很耐心地教着可可每一步的迭法,并且捉着可可小小的胖手认真示范着。
刚才哄着可可吃饭的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两手心向上迭放在腿上。曾经看一篇文章分析过,当一个人手心向上示人时,他的内心是没有戒备与敌意的。头发似乎花白了一部分,清瘦但秀气的面容在咖啡色小花的雪纺衫的衬托下,显得有些存留的妩媚与动人。
这样的女子,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
第二日清晨,同车厢的乘客几乎都下车了,就喊了隔壁的她坐到我们这边来,聊天,同时方便照看行李。
车到扬州,离终点站只有半小时了。她轻轻站起来,到旁边打电话。打完电话,坐过来,表情凝重,问她,是不是没人来接她。不是,他们家都有事,怎么那么多人有事呢?
什么事啊?
一家的女儿得了癌症,一家的老公得了重病。怎么那么多生病的人,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我走的时候,他们还说得好好的,不论是什么时候回来一定给他们打电话,一定过来接我。可是,他们怎么办呢?
顿了一会,她接着说。在我们那栋楼里,总是有人生病,有人说可能是有点什么事。但是我家都是信基督教的,所以,我的头动了几次手术,但是现在仍很健康。我的一家也都是平平安安的。我们家楼上有个阿姨,一个人在家,年纪很大不方便,儿女又在别的城市。有时候,我家里做了好吃的,就送过去,晒被子什么的就去顺便帮她晒晒,那个阿姨一直对我很好。
我有几个小妹妹,她们都很喜欢跟我聊天,遇到事了,就喜欢打电话跟我说一说,我把她们的电话号码存在手机里,记不住名字,就存“小王美女”“大王美女”呵呵。拿起手机给我看号码,真的是自己编的一些代号,小甜心、李大个……呵,真是可爱!
对了,一会下了车你还要到海安,怎么走呢?她问。
我有朋友来接。其实,来接的朋友还未联系好,但是看着她担忧的眼神,不知为何很快地就回答她了。
哦,那就好,他们到站台来接还是在外面?
没关系的,都。站就这么大,出去一定能看见的。
她仍是摊着手坐着,关注地看着我。
我问她,那你呢?
我没关系的,到站台坐十九路车,半小时就到家了。
说着,车靠站。
匆匆忙忙,两个箱子,四个袋子,分配在我和妈妈的手上,可可一时无法领着,就让他拽着我们的衣角往前走。
小心啊,小心台阶。她在前面走着,回头要我们注意火车跟站台的缝隙。
三个人,各自拖着东西往前走。突然,她转身,又停下来。
这样不行,要拉着孩子的手。
宁可少拎个袋子,也要拉着孩子。
来,可可,阿姨拉着你。
可可伸上去自己的小手,她拉着,慢慢走。
把手里的两个袋子架到拉杆箱上,拉回可可。她的东西,着实也不少。
出了站台,坚持让她先回去,她交待我们在阴凉的地方等,然后离开。
朋友在别的地方耽搁了,我们自己找了车回去。
路上,手机亮了,是她的信息:朋友接到你们了吗?
告诉她已经接到了,不知为何,隐瞒了自己找车的事实。
那就好,我就放心了,一路小心!
看完短信,告诉妈妈她的关心。妈妈说,真是个好心人。
不知为何,刚才她关注的双眼,她的摊开着的手,她的细弱的柔柔的声音,一直环绕着。啊,想不到一个词来形容这种感觉。
平和?不对。善良?不够。
对了,优雅,能否称她为优雅呢?一种将爱与善意渗透到了骨子里的优雅,一种极其平易的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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