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

作者: 一二一个 | 来源:发表于2018-04-01 09:24 被阅读0次

        我生在关东,父亲是整个武林都赫赫有名的北地大豪,据说太祖皇帝还没称帝时因为某种不可描述的原因被三百朵儿骑追杀到这里,是我祖父带着数十骑刀客从这帮草原饿狼的手里救下了他,我祖父后来对我说,他当时只是去讨债,如果他死了那四十两纹银岂不是打了水漂?只是从来都没想过这个二傻子以后居然会这么发达,可不管初衷如何,这个我祖父嘴里的二傻子后来确是实实在在的当了皇帝,而这位皇帝陛下大手一挥便轻易的造就了我家如今这个千金不换的千军候府,我爹从小就告诉我,我家如今的地位全是凭借手中的一柄宝刀换来的,所以我自幼炼刀,并拜了天下第二刀为师。幸得师父真传自我十二岁那年起千军侯府中便再无敌手。父亲与师父夸我是天才,关东豪杰赞我为魁首。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关东的风,不喜欢关东的雪,不喜欢他们夹袄上皮毛与汗水的味道,更不喜欢刀。我早已厌倦了这里寒冷与粗狂,厌倦了这里到处都充斥着的愚蠢的勇敢与令人无法忍受的所谓的豪迈。我向往中原更向往江南,不论是话本中金陵的花底巷和柳荫桥,还是杭州西湖的万重烟波都深深吸引着我。可最吸引我的是剑。白衣折扇当配剑,对酒当歌当倚剑,醉里挑灯当看剑,明敕星驰当封剑。剑!剑!剑!到处都是剑,魂牵梦萦是剑,睁开眼睛依旧是剑。我要学剑!学天下第一剑!

      当我提出要出门远游闯荡江湖时,父亲并没有想像中的暴跳如雷或忧心忡忡,而是仿佛意料之中一般带我去吃了一锅羊杂喝了八两烧刀子,直到羊杂见底小腹微鼓,才平淡的嘱咐我注意安全。临走之前透过花岗院墙还依稀听见他叫丫鬟把我的棉被拿去重新弹一弹。

      不论是话本还是小说,里面的剑客都是身着白衣容貌俊美恍若谪仙一般,即便是他们的佩剑也都是名震一方的神器,就算不是神器花二两银子去铁匠铺打个铁片也算对得起别人一声剑客不是?在我坐在这个酒馆之前我从未想过即便是吴侬软语的江南,也会有这样的不伦不类的剑客。袒露的胸膛与披散的头发,甚至是腰间的木剑无时无刻不在诋毁我心中的剑客。我从关东至江南一路何止千里,途径几度四季。风花雪月不胜感叹,却在这无名小镇刷低了下限。面前这个号称征和十六年秀才的男子,让我仿佛回到了那个充满污言秽语的关东。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当他坐在我面前大吃大喝甚至用手去抓牛肉时我都没有去阻止,我讨厌这种人,却又熟悉这种人,可能我也是这种人。而同一种人总是容易找到共同的话题,例如,酒肉饭菜八钱银子,他羞涩的笑了笑,一人一半。待我点头,便又爽朗一笑,油腻的大手在空中一挥,我欠你四钱!

      于是,我们成了朋友,只有朋友好向朋友借钱,也只有朋友好寸步不离以免对方负债逃跑,我原打算向巴蜀而去,领略一番蜀道艰难,不曾想却在这被泼皮耗上。我时常嘲笑他的木剑,毕竟那与道士做法的家伙没什么两样,若有区别便只剩怪异,仿佛稚童随意劈砍,极其丑陋。他也常常笑话我的腰刀,华而不实,无堪大用。他为了借钱和我成为了朋友,自然不会客气,他家也只有一冻木屋,每当吃饭秀才也总会凑上来一起享用,我们早就说好一人一半,只不过他那一半一直欠着。

      我原以为他这样的泼皮不会有什么梦想,无非是浑浑噩噩度日,直到有一天秀才吵着狗肉当配女儿红然后拉着我去打酒,我也是那天见到了那个当泸沽酒,院内却放着铁匠炉的姑娘。

      当我将花了二钱银子买来的兑了水的女儿红递到他手上时,我看见他眼里闪过一抹光,那是我说不清的东西,但我知道那是他的梦想,也来自那个姑娘。

        当天晚上秀才喝的伶仃大醉,他与我第一次谈了他的梦想,他说男人的梦想无非是姑娘,我觉得他说的话不全对,但我不知道怎么反驳,我只好说了我的梦想,我说我想成为天下第一,不过我年岁以涨估计练不成剑了,那就成为天下第一刀也好。秀才充满不屑的对我扬了扬酒杯,那算个屁的梦想。

        秀才醉倒前说我是他最好的兄弟,我也这么觉得,可我没有帮他完成他的梦想,因为酒庐铁匠铺里摆着十里红妆,也因为娶姑娘的新郎是一名剑客,一名着白衣,值宝剑的真正剑客。更因为姑娘打铁铸剑时的目光,她看铁块时的眼神跟我爹看丫鬟洗澡时的眼神一样炙热。这样的铁匠不论手艺如何,打出的宝剑也只有真正的剑客才配拥有吧。

          于是当天夜里我在她出嫁的前一晚花了三十两银子请她为秀才打了一柄铁剑,我留在小镇是为了体验这里的风土人情,可一个即便不喝酒也醉倒骨子里的人没法带我领略这里的风景,所以第二天我就离开了这里,当我把那柄价值三十两银子却极为丑陋的铁剑交给他的时候,我笑着对他说,你喝酒吃肉逛青楼,心思不正,做不了一个剑客。秀才小心的接过剑,不在意的笑了笑,我有剑怎么不算剑客了,不是剑客是什么。劫我的富,济你的贫,勉强算个侠客吧。

          我原本以为这段故事,除了丰富我的阅历和花掉我许多银子以外不会有任何用处,甚至我也不会再见到那个如泼皮一样的侠客,可当两个月后我再见到他时,我却不敢相认,同样是一个酒馆,那个小镇中颇有风流名的泼皮,那个顾盼颇有英雄气的侠客跪在一名女子面前,不,应该是趴在那女子面前,五体投地的那种趴,唯有一颗头竭力抬起凝视着那女孩,活像一只濒死的鱼儿在沙漠中挣扎求水。

          我不知道他为何跟我一样不远千里奔赴蜀中,但是我认识他身前的女子,川中有名的医师,与五毒圣女斗过擂,一救一施毒,却只输半筹。我也看到了他身后的姑娘,事实上很难注意不到她,那个当泸沽酒的姑娘变得很不一样,她变得很白,比床单还白,已经接近透明,曾经饱含炙热的眼睛里如今只剩下茫然的空洞,甚至她的脸也变了,没人能形容出她的脸,并不丑陋也没有残缺,却像拙劣的工匠造出的一个扭曲的美人面具,只有眉眼间依稀可以认出这就是那个卖酒掺水,打剑似棍的俏皮姑娘。

          我很震惊,却没有相认,因为我是秀才最好的朋友,我不知道此刻最落魄,最疯狂的他需不需要朋友。

          他来求药,他千里迢迢,薄雪赴巴蜀只为求药,川中少雪,宽窄街巷,皆是沸反盈天。只有这个小酒馆,在这里风雪似乎有了关东的味道。就像两个月前我俩初次见面,他就让我仿佛置身老家一样。

            痴情男子世间少有,若是再配上一个凄婉故事,保准能让人潸然泪下,说书先生赚个满钵。

          可他没有解释,连求医二字也如崩碎的牙齿溅射出来一样。没有故事,更没有银子,喜穿绿罗裙的明医眼中自然更没有怜悯,有的只是赏雪被打扰的厌恶。

            辗转万里,只为一点希望,秀才自然不会放弃,他在女子门前跪了七天七夜,期间女子与秀才叽里呱啦说了很多,但我知道真正的原因——秀才没有钱,一个腰剑插着铁棍,衣裳尽是破烂的侠客哪里请的动赫赫有名的神医?不过还好,他有朋友。

            很多年前祖父曾经跟我说过,没有什么问题是用武功解决不了的,但我如今觉得把武功换成银子或许更合适,唯一要考虑的的就是银子够不够多。当天夜里我翻墙进了小楼,踩死了两只蜈蚣,可在我拿出怀里的一千两银票的时候,迎接我的不是刀枪棍棒,而是清茶两盏。第八日的早上秀才与那姑娘便被请进了小楼。

            在这个信誉都靠口口相传的年代,川蜀神医自然不是浪的虚名,可我却再没法帮他,不论是百年雪蛤,亦或是千年灵芝,我都没有,我也买不起。

          我本以为,一张草席,两捧黄土会是这姑娘最后的归宿,可秀才没有这么做,他用腰间的铁棍从小楼换了柄菜刀,然后以一种决然的姿态拉着那辆从小镇就一直托着姑娘的独轮车,袒露着胸膛拖刀出城。

          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也没有给我写过一封信,可整个江湖都在为他传讯。

          有人藏刀寻五毒,开刃出大山,千里荒山,十万生苗,二十年不敢摄其锋。

          有人拔刀入少林,八百罗汉只余金身。

          有人举刀如紫禁,三千虎豹,弱如蓬蒿。

          我不认为这人是秀才,可当我把玩那柄他留下的铁棍,回想起他腰间的木剑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一个用刀轻轻松松就将桃木削的如铁棍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的刀客,或许算的上天下第一刀客,而天下第一的刀客当的起如此豪气风流。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秀才与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或许他们二人青梅竹马,才能当的起秀才如今的一往情深,或许这铁棍是姑娘打的第一柄铁剑,所以秀才才常配木剑在身。而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

        关东的风雪早已砥砺我的内心,我不知江湖是否有此种柔情。蜀中风光让人流连忘返,我蹉跎数年,直到那一纸书信。

        隔乡万里,终见归期。

        高楼深院,飞檐斗角,床上的棉被仿佛还是新弹,当年的老家伙却躺在了床上,老父依旧很平静,只有双手紧抓着我不放,让我一定去求师父,唯有师父坐镇府中,方能得一世安稳。我有些不屑,却依旧答应。

        陛下驾崩的死讯一如那封书信一样突然,大内供奉皆因半截老参命丧秀才之手,谁还能护的住陛下安危?神州陆沉,九子夺嫡,天下大乱之际,地处偏远的关东更谈不上让人注意。

        可就像秀才逛青楼就喜欢点年龄最大的一样,总有人盯着那些没人注意的角落。譬如当年的三百朵儿骑。

        依旧是三百朵儿骑,我却不似我祖父,我是千军侯爷,关东魁首,麾下刀客义士何止上千?可现实却从来不是容易预料。我练刀二十载,无敌数万日,我的刀快似惊雷,狂如风雪,谁人能闪?草原上的蛮子没有闪,他只是用他那占满了羊肉膻味的弯刀狠狠的劈了下来,只一刀我便倒在了地上,近百刀客,千人义士,只做乌云鸟兽。挡在我面前只有师父那老家伙的佝偻背影与他撕裂风沙的刀光。

        我是练刀的天才,十二岁便无敌于千军候府,是啊,我家三代单传,我父老来得子,何用十二岁?我普一落地就已经无敌于千军候府了啊。

        刀客远不如剑客飘逸潇洒,可论狠辣确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天下第二刀依旧霸气无双,不论何时骑兵都是速度的代言,三百蛮骑跑的比我家的供奉要快得多。老家伙转身回府,路过我身边只留下一声轻叹。

        草原上的雄鹰可以忍受神龙的侮辱,但是决不会忍受飞虫侵蚀他的羽毛。

        我终于见到了话本与小说中的剑客,容貌俊美,一身白衣,连腰间的佩剑都是名震草原的神器。

        一纸请帖,三日之后,他邀千军之主牡丹阁赴宴。

          千军是我的配刀,是太祖皇帝赐给我祖父的宝刀,也是千军候府的地位所在。我不是他的对手,我连草原上的蛮骑都打不过,怎么会是天下第一剑的对手。尽遣家仆,我独坐湖心亭,手边是半只火折,我打不过草原上的蛮骑,但我依旧是千军侯爷,千军侯府可烧了干净,却不可背人仗马踏门。

          第三日一早,师父夺了我的千军,我不是天下第一剑的对手,天下第二刀也不是,师父这辈子没当过高人,就像当年一百两银子他就拍了我父亲一年马屁一样,他抖了抖昨夜就留在胡子上的肘子肉沫,瞪着眼睛大声吼我,怎么着,偌大关东还不许人倚老卖老了?

        这一仗很久,就像话本里的一样久,我在亭里也等了很久,直到三天三夜之后的三更半夜,侯府门外才响起了敲门声,师父是躺着回来的,他倒在一辆破旧的独轮车上,右臂处一片血肉模糊,执刀的右手同样消失不见,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独轮车上的麻袋,里面满是铜钱,多是三三两两串在一起,有的四钱,有的一钱,只有盒子里整整齐齐摆放着三十两银子。我仔细的数了数就跟当年太祖欠我祖父的一样,一共四十两。太祖早就驾崩,所以这袋子里的不是恩情,是饭钱。

        麻袋的最底下放着一柄宝剑与一把铁刀。剑,是天下第一剑的剑,只不过早已折断。刀,是天下第二刀抢走的刀,刀柄上的玛瑙却被人尽数挖走,只有一张油腻的纸条盖在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依稀可见,是朴实无华。

            我知道他硬生生挤出这四个字无非是因为哪颗玛瑙很值钱,值得百年陈酿,同样也值得很多银两。直到最后他也没露面见我,就如在蜀中的酒馆我始终没有见他一样。或许他现在正和姑娘浪迹天涯,也或许现在陪伴他的只有菜刀一把。

          师父走了,走的悄无声息。偌大的千军候府如今也只有我一 个人,很多人来了又走,直到关东的寒风夹杂着边塞的雪将他们的痕迹掩盖。

      我忽然很想回巴蜀,哪里有清风,有明月,有姑娘,或许,还有侠客。

        在水一方——侠客  秀才《烧火棍与菜刀》

        这是秀才故事的前一部分,等我把好友的故事写完,合起来后才有接下来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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