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第一次见到马伊萌,是在我朋友的婚礼上。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找了角落的一个位置,而他正好坐在我旁边。
我坐得百无聊赖,只想吃完饭赶紧开溜,就在这时我听见旁边有人说了一句:
“好美啊。”
之后新娘就出来了,我并没有觉得很美,不过是在这世界上同一时刻结婚的千百位新娘之一罢了。
他却盯着看,半分钟之后,拿起外套离开。见到有人走,我也正好忍耐到了极限,饭也不吃地跟着走了。
之后我们乘着同一个电梯下楼,他向我搭话:
“你有收到请帖吗?”
我心想这人有毛病吧,要不是收到请帖鬼才来什么破婚礼,但我还是把请帖拿给他。他看得很小心,喃喃到:
“好美啊。”
随即又问我:“这请帖可以给我吗?”
怪人。
“你想要就拿去好了,反正我也用不到了。”
我们在酒店门口分开,整个晚上他都让我觉得奇怪。
2
一星期之后我又遇到了他,是在一所大学的篮球场,那时我正在找可以凑进去打一拨的地方,他不知什么时候看见了我,向我挥手。
“嘿,请帖兄,过来一起打。”
请帖兄?什么鬼称呼,但还是过去打了。他打得不赖,虽然个人技术有所欠缺,但团队意识很强,总体上打得很舒服,像某种润滑剂一般,认真却没有火药味儿,而且一直在笑,被别人突破之后还真心地称赞对方,真是奇怪的人。
后来也经常来着打,互换了名片之后,就成了朋友。
有一次打完球之后坐着喝水休息,聊天,他问我为什么会去参加那场婚礼,我说新郎是我大学同学,况且收到了请帖,没理由不去。
“其实我没有收到邀请,在婚礼前一天才从其他人口中知道,一晚上都在纠结要不要去,最后还是去了。”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结果他反问我有没有女友,我说之前有,最近刚分手。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替我叹的。
“我爱那个新娘。”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像极了晚上八点档的电视剧。
我在等着他说下文,但没有下文,他抛下我就走了,甚至没察觉到我的存在。我在心里暗笑,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傻逼。
3
在那次谈话后不久,我去了那个新郎朋友家一次,布置得很温馨,新娘(姑且称之为A)不化妆比化妆显得更自然,也更有气质,而且手艺不错,有种独特的个性。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我想到了马伊萌,那个傻逼会不会向往这种场景呢?
4
后来我换了工作,去了另外一个城市,一年之后接到一张请帖,竟然是马伊萌的。我有些惊讶,马上确认了新娘的名字,还好不是A。我打算去这个婚礼,因为我实在很好奇马伊萌结婚的样子。
结果在我准备动身的前一天晚上,又收到一封邮件,说是婚礼因为种种原因取消,深感抱歉云云。我想,这部电视剧恐怕要开始洒狗血了。
又过了三个月,我又调回之前的城市。有空还是去那打球,一来是熟悉了那个球场,二来也想碰见马伊萌,我实在是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在一个月之后才碰见他,不是在球场,是在一个大型超市。他推着手推车,挽着一个女人,两人聊的很开心的样子。他隔着老远就朝我挥手,我们又开始寒暄,他介绍说那是他的妻子(姑且称之为B),我觉得自己被人耍了,但还是强装笑脸,分别之后我在心里问候了他所有的亲戚。
到了晚上十点,他又打电话过来,说是要请我吃宵夜,我就去了。到那之后我一句话没说,他像是没注意到似的,两罐啤酒之后,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他说他在一开始就和他就和B挑明了,很早的时候,没发请帖之前。那时候他们刚认识,只是聊得来的朋友。后来B向他示爱,他说不行,他心里有别人,B说:“我只是来告诉你我喜欢你的,你愿意爱谁爱谁,和我没关系。”
我心里发出一阵赞叹,奇女子。
重复过几次之后他告诉B这样是没用的,B的口气还是如出一辙:“有用没用我自己知道,我乐意,你管不着!”
后来他们还是像朋友一样的吃饭,聊天,看电影,打游戏,直到有一天中午,她到他家帮他做饭,一起吃过饭之后,他决定和她好好谈一谈。他将之前所有的过往,所有不为人知的隐痛像刚掘开的泉水一样慢慢地朝她漫过去。之后,他们就在那温热的地板上做了。
“嗯,很狗血。”我对自己说,但还是想知道下文,人就是那么贱。
他说他当时没喝酒,头脑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理所应当地鄙视自己,却没有一点后悔的感觉,他只是太寂寞了。
做完之后B双手托着他的脸说:“傻逼,你不用自责,多大点事儿,这是我自愿的,我愿意和你睡,不用你负责,再说,你也负不起。”之后便潇洒地走了。
“牛逼啊,这狗血洒得惊世骇俗。”我在心里叹道。
他想了一晚上,觉得这样对她不公平。于是他在第二天找到B,提出要和她结婚。结果B反倒不乐意了,她耐心地教育他到:“这世上没有公不公平,只有愿不愿意。”
听到这我不由得拍了拍他肩膀:“你他妈这是前八百年里每天都踩狗屎才有这样的运气啊。”
马伊萌迷茫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之前的爱情观都是建立在A的基础上。“我会永远爱她,顺便活下去。”抱着这样的心情,他远远地观望A的生活,连自己的存在都已模糊。等他以成年人的理智重新审视这种心情时,他觉得是该放下的时候了。
马伊萌又想了一晚上,在第三天又找到B,他对她说:
“我想我是喜欢你的,也需要你,我想和你一起生活,但我的确是爱她的,虽然由于某种原因丧失了和她在一起的资格,但我之所以还能活到现在,是想看着她结婚,生子,老去,这恐怕是无法改变的了,也做好了一直一个人生活的准备。直到你出现了,我也的确喜欢你,但这事说到底是不地道的,要是你和我在一起的话,也实在是对你不起,我不想伤害你,不想为今后的生活埋下炸弹,我尽量地坦白出我的一切。遇到你之后,我开始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坏,也想尝尝着人世间的所谓幸福。但这终究是我个人的问题,是我自身的缺陷。也许将来的某一时刻,我会牺牲我的一切去救她,而这必将对与我共同生活的你造成巨大的伤害,这对你来说实在是过于残忍,是由于我无可救药的自私造成的。当然,也许在那之前有解决的办法,但终究是也许。”
我听到这有些按捺不住了,想替他老婆给他两巴掌,没见过把不要脸说得那么清新脱俗的。
他又喝了口酒,接着往下说。
他老婆瞪了他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说:“以后的事以后再想,说不定那时我已经爱上别人了。”
他想了想,又说:“我觉得你再考虑考虑,不要和我在一起比较好,像你这么好的女子应该不愁找不到好男人的,而我恐怕连男人都算不上,只不过是具有雄性性征的高等动物罢了。没必要在我身上空耗青春。”
她听完就怒了:“你他妈以为玩连连看啊,配得上才能连到一起,喜欢上了就是喜欢上了,我有什么办法?还是说,你睡过我就想把我甩了?”
“怎么会呢,我说过会对此负责的。”
“妈的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那么啰嗦,我就问你一句,你也喜欢我没错吧?”
“没错是没错,可是……”
“别他妈可是了,我只要确认这点就够了,除此之外,你愿意爱谁爱谁,我不管,只是别让我知道,明白?”
“明白。”
“那好,我们在一起吧。”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打了一个无比响亮的嗝。
“这就完了?”我问道。“那之后的请帖发了又取消是几个意思?”
“那个啊,一开始是想结来着,但之后觉得太麻烦,我们又都不太喜欢婚礼这玩意儿,所以干脆取消了。”
我又前前后后地想了一遍,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马伊萌,你这是在玩火。”
“哪有,”他苦笑一下,“我这是在玩炸弹。”
这顿宵夜吃的我无比憋屈,之后就各怀心事地散了。
5
后来我又开始辗转各地,回过神来已经好几年没和他联系了。
在此期间,我参加了一个同学会,遇到之前的新郎同学,互相聊聊过后才知道他已经离婚了,我一边安慰他,一边想到A,想到马伊萌,他那颗揣在怀里的炸弹说不定已经爆了,“砰”的一声,什么都不剩。
我试探地问起原因。
“她说她已经不爱我了,再过下去也没有意思。”
“外遇?”
“应该不是,没有任何现实的异常,估计只是心理上的变化。”
“真够直接的。”然而我此时又想到了马伊萌挽着的B。
“是啊,现在的女人真是比男人还决绝,说不爱就不爱了,没有一点余地。”
我本来想反驳一句,但觉得还是算了,便改口道:
“有孩子没?”
“没呢,之前怀过一个,没要。”
于是我们默默地倾斜酒杯,把酒和四周的沉默一起灌入胃中。
“之后的打算?”
“公司准备派我去国外。”
“挺好的,换换环境。”
“你说,这种事是不是真的没办法?”
“或许。”我答道。
他之后一直在发呆,直到我离开也没察觉。我想,我们可能很难再见到了。
“是不是真的没办法?”我问自己。
“谁知道呢。”自己答道。
6
再见到马伊萌已经是五年后了。
奇怪的是他竟没有丝毫变化,而我遇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
“马伊萌,炸弹炸了没?”
“不会炸了,警报解除。”他笑着捶了我一拳。
我们又找了个小餐馆坐下来说话。
“我那朋友离婚了。”
“知道。”
“我那朋友去国外了,A,我就不知道了。”
“她也去国外了,不过不是同一个国外。”
“你小子,警报解除是怎么回事儿,你觉悟了?”
“我嘛,现在也单身了,不过是带着女儿过,这不要去幼儿园接她吗,我看时间还早,就来陪你聊会儿。”
我在心里骂了句“操”。
“这不还是炸了吗?”
“哪能啊,一开始就是哑弹,不会炸的。”
“那是怎么回事儿,跟人跑了不成?”
“没,前一天晚上说‘马伊萌,我已经不爱你了’,醒来就不见人了,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
“不去找找?”
“找什么呀,一个人要是真心想躲能让你找到?再说我说过她随时可以走的。”
一对怪人。
“那女儿呢,女儿也不要了?”
“女儿是我后面领养的。”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隔了半晌才接着说道:
“你说这是什么世道?”
“好世道,想爱就爱,不爱就走,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他眼神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或许吧。”
说完他看了看表,说是快到时间了,就屁颠屁颠地跑了。
7
我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他。
这次是在医院的候诊厅,我胃不好,来开点药,谁成想刚要出大门就看到他拎着饭盒进来。
“哟,请帖兄,好久不见。”
“哟,你这是,家里有人住院?”
“我女儿,你要不要上来一起吃点?”
“吃就不必了,看倒是应该看看。”
“你女儿怎么了?”刚关电梯门我就问道。
“心脏有问题,领养的时候就知道了,要不然那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没人去领呢,我去那孩子就一直盯着我看,我进去和她说话她也不说,就一直看我,直到最后要走了才来拉着我的衣服尾巴。我挺喜欢那孩子的,觉得某些地方很像我,就给带回来了。前几年还好,虽然也时不时地跑医院,但也没什么大问题,直到一个月前晕倒在学校我才发现事情不对,直接来住院了。”
话说完,电梯刚好开门。我和他前后走进病房,一个女医生在给她做检查,还不时地开玩笑,挠胳肢窝,气氛很温馨。待她转过来,我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A吗?怎么成这儿的医生了,卧槽,马伊萌这人生也太狗血了吧,简直是狗血之王啊。
A用事务性的口吻和他说话,叮嘱注意事项,期间我朝那小女孩做了个鬼脸,她也回敬我一个,我觉得这小女孩真是可爱。
A经过我的时候,露出了事务性的微笑,我也事务性地回笑回去。
马伊萌开始和他女儿聊天,边聊边哄她吃饭。吃完饭又去洗饭盒,洗完又开始哄她睡觉,直到她睡着,我们才开始在阳台上抽烟。
“那女医生是什么情况,那不是A吗,你不是说她去国外了吗?”
“国外进修啊,现在回来了。”
“你他妈不会是想利用你女儿跟那女医生套近乎吧?”
马伊萌把烟往地上一砸,冷冷地看着我。
我自知失言,也不看他。
“我之前不知道她在这,要不然我也不会来,我从没打算过要再见她,要不是因为欢欢,我这辈子连医院都不想进。”
他又抽出一根烟点上。
“欢欢现在就等着换心了,没有合适的供体,我想把我的给她,但配型配不上,我都他妈快疯了,像我这种人早就该死了,可她还那么小,那么年轻……”
“没有谁是该死的,再说了,你死了你女儿怎么办?”
他没有说话,我也不再说什么。
之后我也来看过几次,她女儿很聪明,喜欢盯着人看,像是能看进人的心里。
8
我后来又换了几份工作,也结了婚,也离了婚,时不时地会想起马伊萌,总觉得会在什么地方再见到他。
果然,我又见到了他,这次是在海边,他的皮肤被晒得很漂亮,周围围着一圈泳装美女。他开了一个冲浪课,正在教人冲浪。
他从冰盒里拿出两瓶汽水,我们坐在礁石上开始聊。我问他过得怎么样,他告诉我女儿死了,死前一直说想来海边。我问他A呢,他说不知道,倒是在这见到了一个很像B的人,也只是匆匆一瞥。我问他还想她吗。
“想谁?”
“这要问你啊。”
“不想了,累了。”
“往后呢,有什么打算?”
“就想先在这陪陪我女儿,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再说吧。”
“你说我们还会不会见到?”
“或许。”这次换成了他说。
说完,他抱着冲浪板,朝着袭来的浪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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