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友20年聚会，完事以后，已经是半夜11点半了。
同学堆里有钱的，当处长的，和大家一一握手，客套完以后，就都被其司机陆陆续续接走，绝尘而去了。
开面包的，打的士的，坐公交的，啤酒满地，相拥而泣以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小六子是我们寝室最小的一个，20年来，聚会头一次参加。
本身他就生活在省城里，也不和大家怎么联系，聚会也从来不参加。这一次，还是我打电话硬薅来的！
六子性格内向，不愿意说话，二十年来还是这个德行！
这次酒席上，没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吃菜，不停地喝酒。大家碰杯他就碰杯，大家客气他就客气，像一个行尸，木乃伊，面无表情。
人已散尽，就剩小六子和我了。小六子准备腿儿着走，上学时他就这样节省，我刚好没事，准备赖着他，和他一起玩耍。小六子阴着脸，也没说啥。
小六子领着我，来到了距离我们聚会酒店不远的一所医院。说，他单位领导喝多了，他要来照顾一下。
病床上，他领导胖的就像一个猥琐的地球仪，喝得不省人事了，还色眯眯和打针的小护士嬉皮笑脸。
领导终于酒劲上来了，躺在床上打点滴，睡着了，瞥见我们进来，也没和我们打招呼。小六子像个孙子似的，端着盆子，装满水，在旁边伺候着。
麻辣隔壁的！太熊人了！一个单位小破领导牛逼成这样！喝醉了，还让员工伺候！
小六子也是一辈子窝囊！内向，处处受人排挤！四十多岁了，这些年在单位谨言慎行，任劳任怨，连个小头头都没混上。
小六子放空的眼神，我懂！隐忍太多，但，心酸无人可说。
记得好多年前，我陪他在医院，他媳妇生孩子的那天晚上。
他蹲在走廊里吃完盒饭，困得不行了，倚在走廊墙壁睡着了，被老丈母娘一顿冷嘲热讽：你吃得饱，睡得香！你媳妇在里面遭罪！你也能吃得下，睡得着！
麻辣隔壁的！当时，我真想扇老太太两个大嘴巴子！你姑娘预产期延后，你姑爷已经三天两夜没合眼了！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畜生不如的话！
床上的地球仪醒了！招呼孙子一样，招呼快睡着的小六子：拿盆，我要吐！
小六子又和孙子似的，灰溜溜地拿盆接着。锅包肉，宫保鸡丁，夹在着五粮液，喷涌而出，噼里啪啦，呕吐物零星地溅在小六子的脸上。
小六子却不以为，好像习惯了！
肥硕的地球仪，胖得和猪肉块子，瘫在床上，指挥小六子：端个盆，麻辣隔壁的，也端不明白！还溅脸上了！眼睛弯弯着，怒视着小六子。
没想到，小六子居然还笑脸相迎：哥！我没事！
麻辣隔壁的！过来！坐过来！领导像头狮子怒吼着。
要是我，一嘴巴子给他烀醒来，敢在我面前装！
小六子就跟个温顺的小绵羊，乖乖地坐在那个胖猪床前。说！你该不该伺候我！
小六子害羞，没回答！
胖猪再次嘶吼：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麻辣了隔壁的！该不该伺候我！
小六子满脸涨红，扭捏的，点点头。
胖猪坐起来，端着小六子的肩膀：让我看看，谁把你脸上吐了成这样，谁把你脸弄脏了！麻辣隔壁的，我砍死他！然后，拿起袖子给小六子擦拭脸上的污垢。
突然胖猪拉一把薅着小六子，抱在自己的肩膀上，嚎啕大哭，眼泪四处喷溅：咱俩的命啊！麻辣隔壁的!咋这么苦啊! 然后，死命地摇晃，摇晃！ 小六子也跟着领导一起掉眼泪。
给我看得不会了。 这都是什么操作啊，这都是！
给胖猪哄睡着了，我和小六子凌晨才往家走。大街上，打扫卫生的都已经上班了。
小六子手插着兜，脚踢着石头，告诉我，他从小就没妈妈，他领导也从小就没妈妈，他离婚了，他领导也离婚了，他在单位不受待见，他领导在单位也不受待见，有名无权。
所以，他俩成了好朋友。
领导对自己很好，单位发啥东西都给自己。拿他当亲弟弟一样，处处罩着他！
小六子停住脚，对着我：你别看他虎超的，心里其实比我还脆弱！那天，在我家，我俩个咕噜棒子，一边吃饺子，一边喝酒。刚吃一口，含在嘴里，就噼里啪啦的掉眼泪。
然后跑下楼，蹲在无人的大街道上，抱头痛哭。我哄着他，问他咋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他哭了半小时，最后，起身，擦擦眼泪，告诉我没事，我就是特么，有点想我妈了！
麻辣隔壁的！你为啥包饺子，偏要包韭菜鸡蛋的！我妈妈活着，就愿意给我包韭菜鸡蛋的！
小六子告诉我，当时，他领导抱着他肩膀，又是一顿嚎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