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你好吗?在下边过得好吗?
我是你其中一个孙子,你可能都不认识我。
你走得早,很早,太早了。你走的时候,爸爸才学会拿镰刀割禾,我连个染色体都不是。
你走的时候,奶奶才30多岁。她一个人,要拉扯大5个儿女,8个孙男孙女,还要照顾那些鸡鸭猫牛狗
你走后,那些虫蛇鼠蚁都欺负她,偷吃她辛辛苦苦种下的番薯,玉米,香芋。木柴也欺负她,趁她背起的时候把她的腰给扭了。连石头也欺负她,把她拌倒在地,磕破她的皮。你走后还有很多外人欺负她,但她慢慢地都撑过来了。
你走得太早了,没能完全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你的孩子,特别是幺子,如果有你的管教,没准会生性点,懂事点,争气点。他现在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好吃懒做,嗜酒烂赌。他快50岁的人,还是十一二岁小孩子的心智,连朋友都不会交,交的尽是些猪朋狗友白眼狼,有吃有喝就称兄道弟,没吃没喝就像个契弟。他做事只求内心爽快,从来没想过后果,一身的淚气和暴脾气,一事无成,一无所知,一无所有。他每天用酒精来麻醉自己,不愿醒来看见自己的失败,不愿承认自己活得窝囊,穷得一批还打肿脸充胖子,装阔佬,设酒杀鸡宴请猪朋狗友,活在自己营造的假象里。他每次喝醉耍酒疯时,就像和整个世界有仇,瞅谁都不顺,谁的话都不听。他现在是奶奶最大的心病,他的废,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你如果还在,把他往正路引,他可能就不会这样。
你也没尽到丈夫的职责——陪伴。
你走后,奶奶自己扛起这个家。你留下的5个儿女,奶奶付出了多少心血,才把他们拉扯大。奶奶一个人要面对整个世界加予她的困难。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拉扯大5个孩子实属不易。孩子大了,以为能省心了,殊不知要操心的事情一天比一天多。孩子的婚嫁,分户,建屋,生育...孩子的孩子的问题又接踵而至...这些问题本来都需要你的陪伴和拍板的,但是,你没有,你一直都缺席。你缺席了你儿孙们的很多重要时刻。
你更没尽到爷爷的职责。你都不知道你有几个孙子孙女,你甚至都不知道你有重孙子重孙女。我们这些做孙子孙女的都知道有你这么个爷爷,你却连我们一个也不知道,这不公平。
你挺没福气的,没能活到我们张口叫你爷爷的年龄。如果你能够,在那个几乎活不下去的年月,想到多少年后,会有一群孙男孙女附在耳边轻声叫你爷爷,亲你胡子拉碴的脸,拉你去田野里钓青蛙,唤你上枝头给我们掏鸟摘果子,或许你会为此活下去。但你没有。
你是个知识分子,你如果没走或者没那么早走,我们会过的更好的。因为凭你的知识和见闻,你肯定会带领我们走向更好的生活。就像你带着队伍去修建工程,你指一指,工人就明白了朝哪个方向使劲,于是一座座“天桥”横山而过。但你走得早,走的时候没给你的孩子指明方向,也有可能你指了,但是你的孩子还太小,不能理解。
你所有的孩子如今都早已活过你走时的岁数。但是他们都过得不怎样,只是过得去。如果你当时能驻留久一点,教教他们,没准这生活更有起色。
不知道你那边是怎样一个世界。每年清明,我们都给你烧穷极一生都挣不到的钱给你。我们自己的钱都不够用,可是对你,我们都很大方的,给你烧兰博基尼,又怕你没驾照,专门弄了本驾照给你烧下去,不知道你开得惯不。我们还给你烧去别墅,甚至“丫鬟”,还有iphone系列的手机等等,这些我们活着的人都不敢奢侈的东西,对你,我们都尽量满足。
前几年清明,我还给你精心制作了一顶帽子,不知你领去没有。那顶帽子不同于买的,那可是你的孙子用心花了几个小时制作的,还一笔一画很认真的写上你的名字。奶奶说现在“寄东西”很方便,写上名字烧下去就行了。如果那顶帽子有跟你同名的领去了,你要找他拿回,那是你孙子我为你精心制作的。
每年清明上坟,我们给你点的炮也是最多的,我们希望能把你震醒,好让你看看我们,看看奶奶都清瘦憔悴成什么样,看看你的孩子们都怎么过活,看看你的孙子孙女有几个,也看看你的重孙子孙女长什么样。
奶奶每个月都到“厅下”里烧纸请你回来吃饭,你走了这么多年,她一直想让你评评她的手艺是否有进步。你应该还是挺年青的,你走了你的时间就停住不走了。奶奶还一直活着,不为你,为了你的孩子,为了你的孩子的孩子,把牙活掉,把眼活花,把身体活弱,把你没过过的日子一天天活下去。
我们幻想过你会以很多种方式回来,譬如变成一只蛤蟆,一只螳螂,一只鸟,一条蛇,这些我们在家见过才这么以为的具象,我们都以为是你。
你是我们的慰藉,每逢大事我们都向你禀告一番并向你寻求保佑。这些年来,也无法去求证你到底有没有保佑,但是想到有你保佑,我们就做什么都踏实点。有你在呢。
爷爷,我们其实很需要你。
奶奶是最需要你的,当你的儿子媳妇都外出打工,当你的孙子孙女都外出求学挣钱,当偌大一个房子冷清下来,孤独就会趁虚而入。
我无法想像每个寂静无声的夜里,奶奶自己在一楼看电视打发着寂寥的时光,那些过去落下的毛病和疼痛都在夜晚找上她,她只能在深夜里独自忍受。她本来不用忍受这些,都是因为你走后,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她的肩上。
在家的时候,时常看到她无事可做时,就坐在门口,看着是否有人过,可以递上烟筒,说说话。但是多数时候都是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奶奶很少提起你,但是她一定很想你。你不在的四十多年里,奶奶很坚强,你肯定想像不到她为了领土主权和一些是非问题跟多少人挺直腰板叫骂过多少次。
可是就这样一个坚强的人,这几年是确确实实地老了。穿针眼这种事情得靠路过的人帮忙才能完成,走路也蹒跚许多,做事也没有以前利索了。我穿两件的时候,她要穿四件了。手掌进了刺也看不清来挑了。某个早上,她刷牙的时候,突然拿着一排牙齿很慌张地跟我说:坏了,整排牙齿刷掉了,这下真的糟了。我看着她,她的嘴没了牙齿的顶托,一下子凹进去,像一下子活到了九十几。她现在靠戴假牙过活,每晚睡前拿出来清洗干净放到盐水里泡着,早上起来梳妆整齐后,把假牙从盐水里拿出,像戴一件珍贵首饰一样小心翼翼地戴上假牙。
你走得早,很多本来该你去承受的苦痛,辛酸,奶奶都默默替你承受了。你这么走多对不住她?
奶奶在蚊帐上贴了张符,她可能是怕你,她已经四十多年没见过你了。你如果回来,一定要轻手轻脚,无声无息,别吓到她,她这么大的年纪再经不起惊吓。我们对她的需要更甚于你。
爷爷,如果当时有钱能治好或者稳住你的病,如今的一切都将是另一番样子。你在那头要照顾好自己,毕竟我们都帮不上你什么忙。有什么需要你就托梦告诉奶奶,能做到的她一定会做到,她就这么个人,你知道的。她很了不起。
昨天傍晚上楼顶拍日落,太阳沉下去时,一只鹰子在村庄上空盘旋许久方去。爷爷,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你有无数种方式回来。如果是你,这个村庄是不是和你走时几乎完全两个样子?
毕竟四十几年过去,尘归尘,土归土,风雨一过,叶子一落,种子一破,又是一番新样子。
爷爷,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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