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雨季,家里的平房多处漏水,她向往年一样拿出家里的锅碗瓢盆,娴熟的摆在滴水的地方,整个炕上挤满了五颜六色的盆,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雨水顺着墙皮渗下来,堆积在一起,形成一粒粒饱满的水珠,竟然都乖巧的流进她摆好的盆里。看着雨滴没有溅落在炕上,她欣慰的长舒一口气。
整个房间都被湿气笼罩着,砖块铺的地板都潮的渗出了水珠。目前对这窘境,母亲丝毫没有埋怨,面部表情平静而自然。
我和弟弟搬来小板凳,坐在地上聆听叮呤当啷的水滴声,不自主的哼起儿歌,内心十分快乐又满足。
目前叮嘱我俩注意盆里的水,盆满了要赶紧把水端出去倒掉,不然溢到炕上,晚上没法睡觉。
我俩拼命的点头,然后继续沉浸在雨水的嬉戏中。
雨天家里的火柴也跟着臃肿起来,都湿哒哒的躺在水泥地板上,耷拉着慵懒的身躯一动不动。母亲拿起柴火,拼命的柴火花,总要划四五根火柴,待火柴盒上的湿气全部殆尽,火柴才肯施舍一点零星的火花给她点火。
有时实在点不着火,她会拿我们写过的作业本去燃柴。她没读过几年书,却很珍爱那些布满文字的书和作业本。
每次都只挑正面背面都写完的作业本,还会拿给我再三检查,每次总要听到我说:这个用不上了,她才踏实的拿去点火。
灶火燃起来的时候,整个厨房都暖烘烘。她一会弄柴火,一会在锅里捣鼓。每次都会在半小时内八饭做好,而且样式比较老套。
几乎每次她的鼻子或脸颊都会粘到烟灰,有时这个烟火可能在她脸上残留大半天,除非我们告诉她。
母亲做的饭菜谈不上精致,比填饱肚子的水平好一点,因为她总是赶时间,做饭的时候她心里想着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所以饭菜的味道稍显差强人意。
每次饭熟,她会扯着嗓门大喊,呼唤我们去吃饭,有时我们忙着看电视没回应,她会接连喊好多声,直到我们答声为止。
声音毫无温柔细腻可言,我们却听得如此着迷。就像嗷嗷待哺的鱼儿,总会顺着她的大喊列队上钩。热气腾腾的饭已在案板上顺势排开,汤面上的辣油借着余温还在跳动。
她总会盛一碗最丰盛的面条,让我们先端给父亲,这是家里几十年不变的规矩。她总是最后一个吃饭,剩多少就吃多少,全看我们的食量。
她每次做饭都会算准水和面,家里几乎没有剩饭的可能,她会将每一粒粮食的作用发挥的淋漓精致,都是在自己身上扣减冗余,却从未饿着我们仨。
在她的熏陶下,二十多年没怎么剩过饭,与其说爱惜粮食,不如说早已习惯如此。
后来上大学后,身边的朋友都剩饭,每次吃饭只有自己将碗吃个底朝天,总觉得很丢人,感觉像饿死鬼投胎,慢慢也养成了剩饭的习惯。
再次回家,继续沿袭剩饭的“优点”,目前没有严声斥责,确保我吃饱肚子后,就顺势端起我的剩饭扒拉起来。
母亲很讨厌浪费粮食,在第一次目睹剩饭之后,竟然没有只言片语的批评。
大概是因为我回家次数越来越少,看到我回家已是满心欢喜,几十年不剩饭的规矩和我比起来又算什么。
但她又不忍浪费粮食,所以不顾肚子容量,将所有的餐食一股脑吞下。
直到现在,我自己成家,才明白母亲的心情,终于在嫁为人妻半年后,很快重拾母亲不浪费的优良传统。
我们吃饭的时候,她在刷碗,厨房总是叮当作响,她没有柔美的动作,只剩粗狂的摆弄,动作显然缺乏仪式感。有时觉得那些碗随时都有被遭殃的可能,可它们一直没事,在母亲的手里安详度日。
忙完厨房又开始洗衣服,不管春夏秋冬,她中午都会洗衣服。因为父亲干的都是苦力活,每天回家都是水泥裹身,如果不立即洗掉,可能真的要凝固成水泥墙。
她蒙头弯腰背对我,在院里的花坛上使劲的揉搓衣。她粗壮的双手将水泥污垢蹂躏的体无完肤,它们大都不堪重压,总会乖乖脱落。
当衣服捞起的时候,洗衣服打起的泡泡浸满了这个手背,将她和衣服牢牢困在一起。她用劲扭动衣服,水顺着衣服的褶子淅沥而下,她手背的青筋总会迫不及待跳出来为她熟练的动作鼓掌。
每次浸泡在水里时,她长满褶子的粗手,总会略显苍白。
夏天的时候,那些褶子会愈加明显,泡久了手上的死皮会松软,她会顺势将其扯掉。
冬天的时候,褶子会变成红色,那是被冬天凌冽的寒风吸干水分后震开的裂口,她会发出嘶嘶的低声,那时以为她在使劲。后来才知道,那是洗衣服钻进伤口后,刺心的痛。
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默默无声的劳作着。
总觉得生活没那么苦,因为她总表现的稀疏平常,面无表情,内心却坚毅有力。不像别的父母那样关怀备至,嘘寒问暖,却像一块土地,用无言的行动,让我感到了实实在在的付出。
自记事起,母亲总是一个表情,小时候觉得那是冷漠与笨拙,长大后才明白,那是勇敢与无畏。生活中的一切,她并非早已习惯,且逆来顺受,她只想用行动告诉我们,只要动起来,没有过不去的砍。
当庄家丰收,或者我们取得好成绩时,她会露出罕见的笑容,还是向往常那样无言,然后继续摆弄着手里接下来的事情。
像一颗旧式陀螺,永不停歇的旋转在我们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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