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香炉一点一点飘出幽香,萧泠在屏风外的案边冥想入定。忽然一道传讯直入里屋,屏风里的人醒来,截住讯息,微微一笑。萧泠察觉到动静,绕过屏风进来,却见杨凝素微笑着告诉他:“父亲醒了!”
心上人的笑容太过摄人心魄,萧泠也不自觉地勾起嘴角。没多久,一名弟子搀着杨弋走进屋来。萧泠与杨弋互相见礼后,便自觉退了出去。
杨凝素见到父亲,支撑着想要起身,却被他按下了。杨弋闻到屋子里浓浓的药味,又看着伤上加伤的女儿,一时有些颤抖。他坐在塌边,握住女儿的手,道:
“这几日的事情,我已经听你叔祖父说了。保存实力,尽歼敌军,你做得很好。”
杨凝素抬起一双透亮的眸子,眼里满是被夸了的惊喜,也不知是不是病的,脸颊上也是一片绯红。杨弋看着此时的她,真的难以和众人描述中的那位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战局的杨大小姐联系起来。他生出几分做父亲的自觉来,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思考着怎么继续说。
“阿凝,立契的事情,我已知晓。这是你的无心之失,该罚的你自己也领了,你也不必忧心,这件事我自会处置。只是近来大战方歇,族中难免人多口杂,我想把你先送走养伤,待我处理好这件事你再回来。这半月你日夜忧思,也好让你去散散心。”
“不行!父亲也受了重伤,我如何能留父亲一个人处理这么多事情!”
“你们都大了,我看阿华经历这一遭也长大不少,有他,还有你那么多师兄弟帮我也就足够了。我虽受了何溟一掌,但已将掌上之毒逼出,如今虽身子有些虚,却也无大碍了。族中的事务你不必担心。何况立契的事情必然会引起族中轩然大波,你留在这就是遭人非议,有些事情,不是耍耍手段就能解决的。该避则避,对你才是最好的。”
他话音刚落,杨凝素忽然眉峰一凛,剑架上的采露听召出鞘,长虹贯日般的一剑直冲出去,只听金石相击之声,院外一人倒在地上。身边侍奉的那名亲近弟子赶出去拿下那人,扔进屋里。
“萧家的人?”
杨凝素不答,只一挥手,长剑破空划开那人的衣物。蓝白色外袍里却是杨家的青色里衣。她方才动作又急又猛,又怒气上涌,背后的伤口尽数裂开,她却恍若未知,暗骂一声:“果然!未除干净的东西!”随即幻化出绳索牢牢捆住他,又扯过案上剩下的绷带,一把堵住他的嘴,示意弟子把他拖下去。一套动作竟似行云流水般半分不带停歇,连杨弋都被她这股没来由的戾气惊到了。杨凝素却痛苦地蜷缩起来,坐也不是躺也不是,青色的衣衫上瞬间绽开了触目的鲜红。杨弋慌忙拉她重新趴下,急唤医师来处理伤口。
“阿凝啊,你说你真是......”
待到几人手忙脚乱地处理好伤口,又喂杨凝素服下静心凝神的丹药,屋里才安静下来。杨弋看到她背上狰狞的三道伤痕,只心疼得难以言表,只好一遍遍抚着女儿的头发,好不容易才让她静下心。
“你看你,还是把你送出去养伤的好,省的你现在一点就炸,这伤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杨弋怪罪地看着杨凝素,也能理解她现在草木皆兵的心理,“不若让萧家二位公子把你也带到雁荡去,左右现在萧家还算太平,萧宗主是我的旧友,看你也与萧家二公子颇为投机......”
杨凝素皱了皱眉,满头青丝遮住了她羞红的耳朵,她有些心虚地说:“萧家前来助阵,此番又要麻烦他们......咳咳,不太好吧。”
“我去同萧家公子说说,雁荡山更为清净幽雅,适合养伤,想来他们也不会拒绝的。”杨弋自是一眼看穿女儿的心思,也打定主意,嘱咐两句便起身去寻萧家兄弟了。
室内,杨凝素把头埋进臂弯里,捂住嘴闷咳着,半晌没有抬起头来。
平淡却又暗潮涌动的日子过了几日,杨弋终于为杨凝素打点好一切,拍了自己五名徒弟一路护送杨凝素坐马车去了平阳。出发的一日,杨凝素抱琴直直地站在山门前拜别父亲,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一点也看不出身受重伤的样子。杨弋只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该骄傲还是心酸。也许是自己老了吧,看着一双儿女都长大了担起责任,眼眶竟有些湿润。他扬扬手,望着马车渐行渐远,扬起一片风沙,终是克制不住自己流下泪来。
“都大了啊......”
家业越大,担责越多,人,也就不复单纯。
世人都羡慕世家公子小姐,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们又如何知道世家子的辛酸?
都是在污水当中摸爬滚打出来的,谁又比谁轻松?
凝素如是,重华如是,子清子淙亦是。
过往千年是如此,往后千年也不会变。
此时,洛阳,明琰殿。
“砰!”一人被踹下台阶。
“怎可能?”何氏宗主何钧怒喝一声,“我派去了三千余人,还拿不下小小一个观露台,竟全军覆没!都是废物!”
“宗......宗主,是鄱阳湖突发大水......何滜长老没有准备就......”一名弟子抖抖嗦嗦地说道。
“罢了,你下去,我来同宗主说。”侥幸逃出生天的何溟挥手让弟子下去,又道:“宗主,鄱阳大水,必与杨家有关。”
“哦?”
“我等正准备发起总攻之时,观露台结界突然大开,当时我只道是有人破了结界,此刻看来,却是杨家人有意而为之。当时何滜长老下令进驻观露台,可同时鄱阳发了大水,我三家弟子被阵法所困无法逃出,故而,包括邪祟凶兽在内,全军覆没。”
“这杨家也真舍得,居然愿意拿自家的仙府来设计,”何钧冷笑着,“可知此计是谁人所设?”
“杨氏宗主被我重伤,故当时掌权者应为杨氏嫡女杨凝素。”
“此人我有所耳闻,修为还不弱,没想到竟有这样的手段。”何钧摩挲着手里的茶盏,脸色更暗沉了。过了许久,他又道:“此战既败,我们折损大半弟子,目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至于蜀中和冀州那边,带些人去安抚着,早日推我们的人上位。”
“属下明白。”
“杨凝素......一个女子而已,我还不信她能翻了天不成?”何钧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将茶盏重重砸在案上,眼底却是一片猩红。
“何溟,那个何钰的事你可安排好了?”
“禀宗主,何钰小姐已经被送到了淮扬。”
“好。告诉她,安分一点,免得惹祸上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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