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真假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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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南宋理宗年间,襄阳范佑宏和会稽陈杰邦同在朝为官。他俩官虽不大,但清正廉明,刚正不阿,因此得罪了奸相贾似道,同日被罢了官,抄没家产,回到各自的乡下种田。
这范佑宏生有一子一女,儿子叫范文崇,女儿叫范文英。陈杰邦却生了独子陈祉鑫。这范文英出生时,范文崇三岁,陈祉鑫两岁。陈祉鑫从小聪慧,尚未识字,就能背唐诗,深得范佑宏喜爱。两家被赶出京城那天,范佑宏和陈杰邦商议,把范文英许配给了陈祉鑫。范佑宏把一对龙凤簪分别交给范文英和陈祉鑫。
陈杰邦住在会稽乡下,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他本是进士出身,做官容易种田难,多年下来,家境未见好转。最可悲的是这陈杰邦觉得官场腐败,不肯让儿子读书考秀才。于是,陈祉鑫跟着父亲上山下田,风吹日晒雨淋,长得虽俊,却一脸黝黑。
转眼陈祉鑫满十八岁了。陈杰邦说:“为父本不图你进身仕途,光宗耀祖。只指望你娶妻生子,为陈家传宗接代,为父百年之后也可含笑九泉。想当初,为父与你定下娃娃亲,让你满十八岁去襄阳,以龙簪为凭接新娘。你明日就启程吧。”
这会稽到襄阳路途遥远,陈祉鑫身上也无盘缠,一路上餐风露宿,忍饥挨饿,非止一日到了襄阳,按照父亲给的范家地址,就去敲门。
范家和陈家同时被抄没家产,这么多年了,陈家还是穷得叮当响,范家却是建起了府第,豪华气魄。陈祉鑫没细想,只把龙簪递给范夫人,说明是奉父之命,前来接亲。
范夫人和范文崇面面相觑,惊愕不已。范文崇说:“这么多年杳无音讯,我们以为你家早已不在人世了呢?”范夫人说:“你来接亲,带了多少人?多少银钱?有马车吗?你是想叫我女儿像你一样步行跟你去会稽吗?”
陈祉鑫呆了呆,他确实没考虑如何把小姐带回会稽。范文崇从陈祉鑫手里接过龙簪,说:“实话跟你说,我爹早已去世,当年定下的娃娃亲不作数了。这龙簪嘛,我会交给另外一个比你有出息的公子。”
陈祉鑫道:“如今的陈家,确实也高攀不上范家了。我有自知之明,也甘愿归还龙簪。不过,既是父母做主,我与范小姐有夫妻名分,能否允我见她一面。如果小姐也说父命可违,我无二话,立即启程还乡。”
范夫人怒道:“这父母之命,岂有儿女说话的权利。你和我女儿的婚事既已作废,岂可允你们见面?念在我们两家有交情,我送你些盘缠,另外再送你陈家百两纹银,这够你陈家享福一辈子了。”
陈祉鑫说:“既非亲家,这银子我陈家也受之有愧。如此告辞了!”陈祉鑫说完,头也不抬地走出了范家大门。他原路而来,原路而返,这会儿也顾不得颜面了,肚子饿了就乞讨,天黑了就睡路廊寺庙,简直与叫花子无异。
这一日到了黄陂境内,看看天黑,恰巧官道旁不远处有一破败寺庙。他走进去,忽见厢房内亮着一盏油灯,有女子声音:“公子进来吧!我在这里等你多时了。”
陈祉鑫推门而入,见桌子上摆着几碟菜,一壶酒,两只杯子,一个年轻女子坐在桌旁说:“公子请坐,奴家陪你饮上几杯。”
陈祉鑫一颗心吓得别别乱跳:这荒郊野外,一个孤身女子,给我摆酒接风?简直是匪夷所思。陈祉鑫还在迟疑,那女子道:“公子在猜想我是什么人?假如我是妖是鬼,公子早已无可遁逃。既来之则安之,来吧,别辜负了良辰美景。”
陈祉鑫一听,心说:“对呀!我即使做鬼,也不能做饿死鬼。她敢孤身在这里,要害我,何必在酒菜里做手脚。”想到这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女子道:“这就对了。公子回会稽,路途遥远,来日我备好马车银两,送公子上路!”
陈祉鑫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你道为何?只因这“上路”两字有歧义啊,听起来,有点像要送他见阎王的意思。可看她笑靥如花,怎么可能是青面獠牙的鬼啊?
陈祉鑫虽狐疑重重,却又不敢问,只得静观其变。天快亮的时候,那女子道:“公子今天就在这里喝酒睡觉。天暗时我们再启程。顺便告诉公子,我叫孙南春,家住襄阳,公子要是不嫌弃,我愿与公子一道回会稽,做妻做妾我都愿意。”陈祉鑫更吃惊了,这襄阳到黄陂有五六百里,难道她是一路跟来?
到了晚上,孙南春驾着一辆马车来了。马车一路疾驰,往江浙方向来。陈祉鑫问:“孙姑娘为什么要白天睡觉,晚上赶路?”孙南春说:“晚上行驶可掩人耳目。不瞒相公说,我父兄逼我嫁人,我不愿意。闻听相公到范家接亲不成,我就私奔出来追随相公了。”陈祉鑫惊道:“姑娘芳名是不是叫范文英?”孙南春说:“不是啊!我不是告诉你了,我叫孙南春。不过,我认识范文英小姐。”
快天亮了,孙南春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下来,递过一锭银子,道:“相公在此歇息,尽管喝酒睡觉。天黑下来我来找你再赶路。”说着,眨眼之间,人就不见了。
陈祉鑫心想,常听人说,鬼是见不得光亮的。这孙南春昼伏夜出,不是鬼是什么?再说了,两人邂逅才多久啊,这孙南春开口“相公”闭口“相公”,寻常女子能够这样吗?这孙南春如果是鬼,那我带回家去,岂不是要害了我全家?
想到这里,心里便有了主意。到了晚上,两人又驾车前行,一路无话。天将亮的时候,陈祉鑫一拉,把孙南春拉进车内,顺手夺过鞭子,自己驾车前行。他知道,孙南春必定恼怒,弄不好会杀了他。他豁出去了,他想,我一个人被害总比全家人被害要好得多。
天越来越亮了,身后竟然没有动静。陈祉鑫忍不住回头去看,却见孙南春也正瞪视着他,双目蕴泪。“你想害我?好!能死在相公手里,我心甘情愿!”孙南春说着,索性闭上了眼睛。
陈祉鑫心道,鬼才相信你这套鬼蜮伎俩。他咬咬牙,继续挥鞭狂奔。这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陈祉鑫随手一扯,扯掉布幔,阳光射进了车厢里面。
孙南春慢慢地睁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艳阳下的青山绿水。忽然,她高兴地跳下车来,喊道:“我的魂魄没散?我不是鬼,我是人了?”陈祉鑫道:“你都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那你究竟是什么人?”
孙南春狠狠地捶了捶自己的头,道:“我本来就是鬼啊,怎么变成人呢?”话音刚落,只见官道上有四五匹马飞奔而来,原来是捕快追来了。那为首的跳下马来,道:“哈哈!总算让我们追上了。孙南春,真让你哥猜准了,原来你真的是装死的,原来你真的是不愿意嫁给范文崇,才装死外逃的。弟兄们,把她抓回去交差。”
看着这一幕,陈祉鑫更加糊涂了。这孙南春是装死逃避婚姻,那就是说她根本没有死。既然没有死,她也就不可能是鬼,可孙南春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想到这里,陈祉鑫大喊道:“她不是装死!她真的是鬼!”
那为首的捕快道:“哦,原来小姐是为了你私奔的。把这小子也抓了,这小子拐骗良家女子,让他蹲几年大牢。”说着,几个捕快就来抓陈祉鑫。
孙南春大声嚷道:“谁敢?谁敢抓我相公?我实话告诉你们,我不是孙南春,我是范文英!我本想不再惹事的,是你们逼我的。好,我现在就让你们抓。来抓我呀,我正好还没吃早饭,把你们的心肝都留下……”
孙南春话音未落,捕快们立即慌里慌张地跳上马逃跑了,还唯恐跑得不够快,一个个挥鞭拼命抽打着马屁股。
陈祉鑫和孙南春继续赶路。不过,现在他们已改为昼行夜宿了。
陈祉鑫心里有好多疑团未解。他和范文英虽有婚约,可他们在一两岁的时候就离别了,双方对彼此都毫无印象。为什么这个孙南春一说自己是范文英,就能吓跑捕快呢?
孙南春道:“我可以告诉相公,你听了可别害怕哟!”原来,范家被奸相贾似道抄家赶出京城,日子也像陈家一样十分困难。没几年,那范佑宏在穷困潦倒中死去。随着一双儿女的长大,范夫人为儿子范文崇的婚事犯愁了。
襄阳当地有一富豪叫孙思徽,家里也有一儿一女,儿子叫孙南秋,在襄阳府里当差,女儿叫孙南春。孙家对范家是照顾有加,不但时常接济他们,还出资为范家修建了府第。
你道孙家怎么有这好心?原来那孙南秋看上了范家的美小姐范文英。范夫人自然乐意,可想起老爷曾经对陈家有婚约,心里十分为难。范文崇说:“娘就没有为儿子的婚姻着急?那孙家小姐孙南春也是国色天香。既然孙南秋看上我妹妹,我们两家为什么不可以‘换亲’啊?”
“换亲?”这主意好啊,范孙两家一拍即合。可范文英死也不答应。范夫人道:“这也由不得你。”到了约定的婚期,范家用绳子捆起小姐,塞进花轿。范文英心冷如灰,新婚之夜,趁“新郎”一个疏忽,悬梁自尽了。
孙南春耳闻范文崇是个浪荡公子,也是不愿嫁给范文崇,于是忧思成疾,卧床不起。范文崇可不管这些,婚期到了,就雇了花轿来抬。孙南秋怕妹妹闹,特意从府衙里借来几个衙役,与老妈子一起去闺房请孙南春。
闺房门打开,朦胧中只见里面冲出一个拖着长长的舌头,眼珠凸出,嘴角流血,披散头发的女鬼来,正是范文英死的模样。众人吓得四散奔逃。其中一个衙役跑得较慢,被女鬼抓了一把,沾上尸毒,回到家就一命呜呼了。
范文崇和孙南春的婚事只得往后推。这时,恰巧陈祉鑫上范家接亲。范文英想,我此生已成鬼,做不了陈祉鑫的妻子,我就撮合孙家妹子和陈祉鑫的婚姻吧。她进入孙南春闺房,想把凤簪插在她的头上。哪知孙南春此刻已是奄奄一息,范文英这一靠近,灵魂立即附到了孙南春身上。
范文英不知道这就是借尸还魂,还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鬼,别人看不见她身影,听不到她的声音。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偷了银两,偷偷潜回家,拜祭父亲的灵位:“爹,我现在就去会稽寻夫,以后不能经常来看你老人家了。”她哭了一番,就来追赶陈祉鑫。
范文英和陈祉鑫继续东行,那些被范文英吓走的捕快们,回去跟范文崇、孙南秋一说,这哥俩可不信这邪,立即带了一些衙役、捕快,快马加鞭赶来,终于在望阳县境内追上了。两人一左一右跟着马车跑。
范文崇喊道:“我看你就是孙南春!你病既然好了,就该回去和我成亲。”孙南秋道:“你不是说你是范文英吗?喏,那龙簪在我这儿,你还是回去跟我成亲吧!”
范文英探出头来,对孙南秋道:“你没见我的躯壳是孙南春吗?你把妹妹当老婆,不怕天打五雷轰?”她又对范文崇道:“你要娶你的亲妹妹?你不担心半夜里,我瞪着血红的眼睛,吐着长长的舌头勾你的魂?”
范文崇和孙南秋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远去。
范文英见陈祉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便安慰道:“相公别害怕!你知道的,鬼的身子是冰凉冰凉的,你摸摸,我的手是不是很温暖?”陈祉鑫说:“我没害怕!我只是为没能亲眼看到范文英遗憾。”
范文英说:“其实,孙南春妹子长得比我好看多了。姐姐的灵魂和妹妹的身子结合在一起的新娘,你喜欢吗?满意吗?”
(全文完,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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