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灰

    下午妈妈突然从老家打来电话，语气急促：“灰灰死了”

  虽震惊但皆在意料之中。

  灰灰——一条狗，刚到苏州时，我一人带着两个孩子。孩子们离开生活了好些年的城市，新到一个环境，颇为孤单，趁生日央我买条狗作为生日礼物送他们。

  我对养狗一无所知，狗市场里的各式狗让我挑花了眼。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偌大的笼子里，一只小狗竖着大得夸张的尖耳，撑开四只粗笨的脚掌，铁丝般细而长的尾巴直直地杵在屁股上，枯草黄的皮毛，外形毫不出众。儿子坚持。妈妈，它的眼神打动我，我就要它。无奈应允。从此灰灰成为我们的家庭一员。

  有它的日子苦乐相伴。训练大小便，一天两三次上下楼遛它；苏州上海两地跑的日子里，孩子放它一起坐在车里来来去去，它对长途毫无耐心，不断在车里走来走去，任性地咬坏了坐垫皮；牙痒时，狂躁地咬最爱它的小主人，小主人爱恨交加；稍大点，我们吃饭时它在笼子里就没那么安分了，啊呜咿呀嗯哼哼，抑扬顿挫，对我们大吃大喝极度不满，我们哑然失笑；一次带它遛弯时，经过电影院，孩子们临时决定看场电影，按规定宠物是不能进的，我惴惴不安，这么闹腾的小家伙怎么能忍受这么漫长的无聊时光呢，我把它揽在怀里轻轻抚摸，温暖的小家伙异常乖巧，柔嫩的小舌头一遍又一遍舔舐我的手臂，暖流带着丝丝的痒传遍了我的全身，一两个小时倏忽而过。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我和先生忙于工作、装修、搬家，实在没法再花这么多时间在这个精力超级旺盛的小柴犬身上。放寒假回老家，我和先生给眼泪汪汪的儿子做工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爸妈工作忙没时间，灰灰在城市里没有充足的阳光和自由，在老家它和爷爷奶奶彼此作伴，大家都快乐还不孤单。爱是放手让它好，而不是给它你觉得最好的吧啦吧啦。儿子噙着泪答应了，我知道他有多爱灰灰，他有多想和它在一起，我心疼而内疚……

  从此我们和灰灰成了偶尔回家才能相见。见面时的亲热劲儿就别提了，猛地扑到你身上，张大嘴，哈着热气，舌头往你手上脸上，一下又一下。灰灰渐渐长大了，瘦弱的小狗成了健美英俊的大狗。它尤擅奔跑，象马一样风驰电掣。我们远远追不上它，只能把绳子紧紧拽在手里，人狗都跑得呼哧呼哧。给爸妈打电话，他们总喜滋滋地汇报灰灰如何懒洋洋地躺院里地上晒太阳、今天又和灰灰散步到了哪里，脑补出一副人狗其乐融融的画面。

  越来越多不太好的电话传来，灰灰趁院门开着一溜烟窜出去啦！青春的荷尔蒙作祟，再加上对自由的向往，宽松的狗笼、不算小的农家院子已经挡不住它不羁的步伐。开始，爸妈惊慌失措，动辄跟着狂奔数里，气急败坏将它押回关进笼子。爸妈的担心不无道理，农村里多的是毒狗药和抓狗的贩子，象灰灰这般的肥美目标，不消说他们是垂涎欲滴。我们听着也甚是担心，但又可怜它，若是这样在笼里度过狗生，怕是要做一辈子和尚，连做爸爸的机会都没有。

  灰灰终日魂不守舍，眼睛紧盯着院门。不时在院里踱步，瞅准院门稍有缝隙，便如离弦之箭，刹那间冲得无影无踪，即便听到焦急的主人呼唤，它也不为所动，又嗖一下窜得老远。

  春天快来了，空气中弥漫着只有灰灰才懂的暧昧气息。一只年长灰灰很多的小型白狗发情，数次钻过我家院门与灰灰耳鬓厮磨，年轻的灰灰愈发急不可耐。                                                春节过了，我和孩子们又一次离开老家，即将去往我们工作和生活的城市。灰灰沉浸在恋爱的甜蜜里。对我们的离开貌似没多少不舍。过了几天，妈妈打来电话，说我们出发往苏州的那天夜里，灰灰汪汪叫了大半宿，声音凄厉，闻者心惊难以入眠，又恐扰了左邻右舍，无奈爸爸披衣下床打开了院门，灰灰箭一般转眼消失在夜幕中。

  经此一事，爸妈也觉力心力交瘁，万种好也锁不住一颗不安分的心。不如散养吧，它自由，我们也轻松些。灰灰至此扭转了它作为一只宠物狗终老狗笼的命运，自由驰骋在农村的广阔天地中。自由多么美好！灰灰俨然成了村里的古惑仔，吃饱喝足就大摇大摆到小白狗家缱绻缠绵、抑或和它的好基友奔跑打闹，有时从不知名的地方游荡回来，淤泥从脚上漫至脖子。鬼知道它经历了什么，想来十分惬意刺激！

  极致的自由后面藏着我们隐隐的不安。一日晚上，儿子久久不能入睡，妈妈，我好矛盾，把它关在笼子里它没有自由，给它自由又担心它命不久矣！与其终老狗笼不如让它享受轰轰烈烈的狗生，也许它狗生的意义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宽度和丰富度，我如是安慰儿子。

  一切自由欢腾在它不知吞食了什么毒物那一刻戛然而止。它挣扎着匍匐到家门前的路上，给了它束缚却也保护着它的院门就在它面前几步之遥，院里有爱它的主人，可它再也回不去回不去了……

  妈听到消息，赶紧冲出来，平时生龙活虎的灰灰瘫在地上轻轻抽搐，永远不能象往常那样扑起来迎向主人。灌肥皂水，一遍又一遍，终是回天乏力。

灰灰 灰灰 灰灰 灰灰 灰灰 灰灰

灰灰告别了这个精彩世界，一块棉布温柔地盖着它。

  我故作轻松安慰着泣不成声的妈，挂了电话。灰灰没有了，我再也见不到我的灰灰了，40+的我不顾形象在女儿面前嚎啕痛哭。

  晚上儿子上课回来，我思前想后决定不隐瞒这个消息，意料中的伤心、痛哭流涕。儿子，想哭就哭吧，哭过心里就好受点了。还记得《Remember  me》这首歌吗？死亡并不是真的离开，只要我们心里永远记着它，它就不会消失！

  将近两年的时间灰灰从一只尴尬期的小弱柴长成一只威风凛凛健康雄壮的大柴犬，走完了它堪称传奇的一生。从上海到苏州到如皋，从宠物犬变成散养犬，它陪伴了我们短短两年的美好时光。

  想不到，春节回家那几天竟是我们相聚的最后一趟……灰灰，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