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30日 星期二 晴
前天去城郊探望了奶奶。她白发苍苍，弓腰驼背，照常劳作，照常买菜做饭，照常吃饭睡觉，照常大声聊天，走起路已经摇播晃晃，耳朵也听不见了，全身长期疼痛，虽有病痛，但她并不当一回事。
八十多岁的奶奶仍然坚持在自家大院里开辟了一块菜地，种了一些蔬菜、瓜果。成熟后还常常叫我们去拿些回来做菜吃。前些日子还叫我爸去搬了两个老南瓜回来，那家伙真大，一个都有十多斤，我们一家人吃了许多天才吃完一个。以前我最不喜欢吃南瓜的，可是，这老南瓜就是清蒸了吃都觉得清甜可口，回味无穷，每次都吃了许多，让我回想起小时候吃过的味道。
小时候，父母作为知识青年下乡在太阳河林场工作，为了方便我读书，就把我放在老城里爷爷奶奶家里，我的童年时光大多是跟着他们度过的。现在算一算，我的童年时代，奶奶大概四十多岁，和我现在年龄差不多，那比我现在忙多了。那时她是建筑公司的经理，在外面管理几十号大老爷们儿，奶奶性格泼辣，刚柔并济，把公司那些五大三粗的莽汉管得服服帖帖，他们对奶奶的话也都是言听计从。
虽然我奶奶大字不识一个，但她记性非常好，只要别人给她讲过一遍，她都会记得清清楚楚，心算能力也超群，下面的人别想从工程上偷工减料，她可是算得一清二楚，没人能够欺瞒她的。而且奶奶心理素质也非常好，几千人大会的礼堂里，她做报告，没有任何提示，也能侃侃而谈。在单位她是能人，是领导，回到家中，奶奶也变成了家庭主妇。
奶奶一回家就给常年卧病在床的婆婆擦身子、做护理，给全家人烧火做饭。那个时候都没分家的，吃饭的人除了自己亲生的四个儿女，还有奶奶养大的两个侄子，还有寄宿在这里的奶奶的外甥们，每天下午都有十几个人吃饭，那时大家都很能吃，一大锅菜不一会儿便吃得所剩无几了。
奶奶做的饭菜特别好吃，一大家子人都喜欢吃她做的饭菜，她常常给我盛满一大碗米饭，清香甘甜，还给我夹上鱼肉、蔬菜等等，自己不吃，就看着我大口吃下，特别开心的样子，那种味道至今仍是我记忆中世间最美的味道，她看我的神情至今仍记忆犹新。
逢年过节的时候，她会自己烙豆皮，就是用漏斗把米浆一圈圈洒在柴火灶的大铁锅里，稍微炕一下，米浆凝固了就变成豆皮了，然后将其摊在簸箕上晾干，想吃的时候就会取一部分在开水里煮一下，然后放上葱蒜、酱油等各种佐料，滑嫩的豆皮真是好吃极了。
她也会酿米酒，蒸熟的糯米和酵母搅拌均匀，盖上一层布，等着里面自然发酵，溢出酒香，酸甜中带点酒味。这米酒是要用水稀释了煮汤圆吃的，而我却常常拿起勺子直接在一大盆的米酒原液中舀了喝，喝了许多，只觉得脸红红的，头晕晕的，真是“陶陶然乐在其中”。
小时候我患过一些皮肤病，比如漆疮、疥疮，她除了给我身上抹膏子药，还找来一些民间偏方，把中草药捣碎了，给我外敷、涂抹。真是神了，每次奶奶给我用药后，那皮肤上的水泡、斑丘疹没多久就全都消失了，这是我最早认识“中西医结合”的威力，也是我感受到的最早的爱的魔力。
小时候，我特别贪玩儿，常常逃学，学习成绩不好，在班上也是倒数几名，有次老师来家访，痛陈了我的“罪行”，老师前脚一走，老爸就拿起马鞭准备收拾我，我见势不对，马上跑了，边跑还在便说：“我要死给你们看！”其实，我只是嘴上说说，想乘此机会跑出去玩儿，哪里知道奶奶信以为真，就在后面一直跟着我，跑得气喘吁吁的，还不停叫着我的小名，叫我别跑了。没办法，我只得跑到小河边，沿着小河一直跑，后来没路了才停下来。奶奶就温言细语地安慰我。
直到现在奶奶还喜欢笑我当年在学校教室被罚站的事情，每天回家，奶奶总是问我：“今天又罚站了吗？”而我总是大言不惭地说：“罚站了，这个角落一个，那个角落一个，全站满了！”那意思是说都在罚站，又不是一个人，没必要大惊小怪。奶奶记住了这句话，常常笑话我，但她从来不会责骂我。只是对我说：你的父母是工人，我们这个家庭没关系、没背景，以后的路全靠你自己。正是因为她这朴素的话语让我后来决心努力学习、奋起直追。
十年寒窗苦读，决定成败就看高考了。高考前夜的我实在太紧张了，直到凌晨两点多钟都还睡不着，于是我爬到隔壁奶奶床上去，她搂着我，在她的怀中我终于迷迷糊糊睡了几个小时，如果没有后面这段时间的休息，高考的时候就有可能在考场上睡着了，那我就和大学也就会失之交臂，也就没有我后来的幸福生活了。
这两年我在北京，回家极少，看望奶奶的机会也少。今年下半年回到家乡，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去看望奶奶。我会给她带点水果、牛奶等。前天见到奶奶，她又弄了一大桌子的饭菜，有干烧猪肠、腊肉烧菜苔等等，真好吃！又重温了儿时的味道了。
奶奶做好这一大桌却因为胃病吃不了什么，她只能喝点菜粥等软和的食物。如今的我，看着奶奶喝粥的时候，反倒更加开心。我也慢慢地体会到，童年时，奶奶也是做好一桌饭菜，看着我吃得开心，她也特别开心的那种心情了。
小时候天真烂漫，心中没有什么事情，特别容易快乐，即使天天挨老师批评都无法阻挡我开心。长大后，在漆黑深夜里独自值班时，在遇到巨大的困难感觉无能为力时，在梦破碎的时分，在亲人逝去悲痛万分之时，在无休无止工作后疲乏不堪的时候，在受到别人无情打压之时，我总会牌气暴躁，觉得活着真难，感觉人到这世上走一遭真就是受苦受难的。忽而想起八十岁的奶奶，孩提时的记忆就会飘忽而至，心中顿时觉得安静下来。
我的奶奶吃过那么多苦，受过那么多磨难，在文革中被打成“反动派”，游行示众、挨打受骂，却从来不会抱怨命运的不公，从来不会放弃对生活的希望。老人总是不慌不忙，见惯了世事沧桑，经历过大喜大悲，如今只有淡定、从容。当我也在承受困苦的时候，回想起奶奶给予的爱，自己也会淡然安定下来。
我的奶奶没读过什么书，字也不认识，每次在艰难困苦的时候看望她或者想起她，却能安抚走遍大江南北、跨越千山万水的我，平复我那颗脆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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