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奴
裴铏
大历（公元766年十一月－779年十二月，是唐代宗李豫的年号，共计使用十四年。唐德宗李适即位后沿用至当年年末。）年间，有一位姓崔的书生，他的父亲是显赫的官僚，和那个朝代的开国大臣一品官员都很熟。
崔生在那个时候担任千牛卫，他的父亲让他去看望一位生病的一品大官。
崔生年轻容貌如玉雕般精致，禀性耿直方正，举止安稳随和，说话清新文雅。
一品大员让待姬卷起门帘，召崔生进入内室相见，崔生叩拜后再向他传达父亲的问候，一品大员很愉悦并且很欢喜欢他，让他坐下来，与他交谈。
其时有三个歌妓进来，美艳无比，风华绝代，站在前面的歌妓拿着金碗，里面装着削皮剖开去核的桃子，还浇上了奶酪，向崔生进献。
一品大员又让穿着红绸衣的歌妓，举着一碗给崔生吃。
崔生年轻，见到歌妓害羞得脸红了，最终也不敢去吃。
一品大员让红绸歌妓用汤匙喂他，崔生才不得不吃了。
歌妓们纷纷调笑戏弄他。
崔生害臊得告辞而去。
一品大员说：“郎君有闲暇时，一定要和你再会一次，不要和老夫客套什么了。”
让红绸歌妓送他出院子，那时崔生回头看了看，歌妓竖起三根手指，又翻转了三次手掌，然后指着胸前小镜子，说：“记住。”其他就没说什么了。
崔生归去后向父亲转达了一品大员的谢意，回到自己的书院内，神迷意乱，少言寡语，神情沮丧，魂不守舍，天天饭也不想吃。
还吟了一首诗：“误到蓬山顶上游，明珰玉女动星眸。朱扉半掩深宫月，应照琼芝雪艳愁。（诗词大意：误到蓬莱山顶上一游，戴着耀眼耳环的玉女闪动着星光般的明眸，朱红色的门扉半掩着深宫中的明月，她应该映照玉芝了却我的非分之想。）”
崔生家中有个昆仑奴叫磨勒，左右端详崔生，问道：“心中有什么事，如此愁眉不展？为什么不告诉老奴我呢？”崔生说：“你等知道什么，还来问我的心事？”磨勒说：“只管说来，一定为郎君分析一下情况。时间长一点或短一点，一定能够解决它。”崔生惊讶他的话很不一般，于是就把事情全都告诉他了。
磨勒说：“这是小事罢了，为什么不早一点说出来，而自己闷闷不乐呢？”崔生又向他说了那红绸女用手示意的隐语。
磨勒说：“有什么不能意会的。竖起三根手指，表示一品大员宅中有十院歌姬，这里是第三院，翻转手掌三次，数十五根手指，用来对十五日的数字。胸前小镜子，十五夜晚月圆如镜一样，让郎君你来相会啊！”
崔生大喜，喜不自胜，对磨勒说：“什么办法能够解开我心中的郁结？”
磨勒笑着说：“后天晚上就是十五夜，请准备好深青色的绢布两匹，给您制备好束身的衣服。一品大员的宅子有凶猛的狗守住歌妓院的门，不是经常出入里面的人不能进去，进去一定会被咬死。它警觉得像神灵一样，它凶猛得像猛虎一样。它是曹州孟海产的犬。世上非像老奴这样的人不能击毙这种狗。今夜就要为您敲死它。”
崔生设宴用酒肉犒劳他，到了三更，磨勒携带着链锤前往，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说：“那狗已经被打死了，因此没有什么障碍挡着了。”
这天夜里的三更，给崔生穿上青衣，而后背着他翻越了十多重院墙，才到了歌妓院内，在第三扇门下停下了。
绣房的门没有关，金盏灯火微明，只见歌妓长叹坐在窗前，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她还戴着翠环，红朴朴的脸刚刚舒展，美玉痛恨无法展示它的美丽，愁怅的眼睛里好像转着泪光。
只在吟着诗：“深洞莺啼恨阮郎拜，偷来花下解珠珰。碧云飘断音书绝，空倚玉箫愁风凰。（大意：深宫里的黄莺啼叫，只怨阮郎的那次相会，偷偷来到花下解下自己的珍珠挂环，碧空白云飘去音讯书全无，独自手持玉箫愁煞凤凰。）”
侍卫全都已经就寝，邻近一片寂静。
崔生于是攀援着窗帘进去。
过了许久，歌妓确定了他是崔生。
歌姬跳下床榻拉着崔生的手说：“知道郎君聪明，一定能默默领会到，所以用手语，可是不知道郎君有什么神术，还能到这里来？”
崔生把磨勒的计划全都告诉她了，是磨勒背着进来的。
歌姬说：“磨勒在哪里？”
崔生说：“在窗帘外面。”
歌姬马上叫他进来，用金碗斟酒给他喝。
歌妓对崔生说：“我家本是富家，居住在朔方。家里的主人喜欢巴结大官，逼我成了侍候人的歌妓，不能了结自己，尚且偷生，脸上虽然浓妆艳抹，心里却郁闷难解。纵是用玉筷吃饭，金炉焚香，云母屏风，天天穿着绫罗绸缎，用锦绣被褥睡在珍珠翠玉床里，都不是我喜欢和愿意的，就如同被桎梏在牢笼里。您的手下既然有神术，为什么不能帮我逃脱这牢笼呢。我的愿望既然已经表达，即使死也不后悔。请让我成为你的仆人、奴隶，我原意侍候在你身边。还不知郎君的意思是怎么样的？“
崔生一脸难色不吭声。
磨勒说：”娘子既然坚决肯定要这样做，这也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歌姬很是高兴。
磨勒请歌姬收拾包裹和首饰盒，先背出去，如此背了三次。
然后说：“恐怕快要天亮了。”
磨勒又背着崔生和歌姬飞出了十多重高高的院墙。
一品大员家中的守卫，没有人发现而发出警报的。
他们一行回到了崔生的书院并把歌姬藏匿起来。
等到了白天，一品大员家中才发觉歌姬不见了。
又见看门狗也已经死了。
一品大员大惊说：“我家的大门围墙，从来都是很高大严密，门锁得也很严，她的样子像似飞腾，寂静不留形迹，这一定是侠士把她带走了，悄无声息，实在是个祸患呀。”
歌姬隐藏在崔生家里二年了，因为在花开时节驾着小车游历曲江，被一品大员的家悄悄地仔细辨认出来了，于是告诉了一品大员。
一品大员感到这件事很蹊跷，叫来崔生盘问这件事。崔生害怕而不敢隐瞒。
于是细细地说清了事情的原由，即都是因为家奴磨勒背负出去的。一品大员说：“这个歌姬大罪过，但是您已经和她过了几年，就不能问她的是非了。我必须为天下人除害。”
一品大员命令铠甲猛士五十人，手持着兵器，围住崔生的院子，让他们擒拿磨勒。磨勒手持匕首飞出高墙，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快得如同鹰隼一般，士兵拉弓放箭，箭如雨点一样密集，但没有一发能射中他。顷刻之间，磨勒就不知去向了。然而崔家人全都看得惊愕不已。
后来一品大员又是后悔又是恐惧，每晚都布署家童手持剑和戟值夜守卫。
像这样过了一年才停下来。
又过了十多年，崔家有人看见磨勒在洛阳市卖药，容颜就和原来一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