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时起,从爷爷口中听到说奶奶,都是地主家的女儿如何如何。
地主家的女儿,是爷爷贴在奶奶身上的标签。
奶奶,高个,圆脸,微胖,长着一脸的福相。只是,有着一双不合时宜的大脚。
奶奶的父亲,曾经是当地有名的地主,家大,业大,兄弟姐妹多。
地主被推翻之后,奶奶作为地主家的女儿,嫁给读过私塾教过私塾,且是贫下中农的爷爷,属于高攀。
爷爷,矮,瘦,一双眼睛囧囧有神,具有看透人的本领。
一张嘴,不大,但能说会道,村里男女老少就是服他会处事,转弯快。
爷爷有学问,除了算盘打得翻飞,帐算得门清,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满嘴的之乎者也,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秀才”。
虽然爷爷总喊奶奶地主家的女儿,但奶奶不生气,还总是用仰慕的目光忘着爷爷。
奶奶大方,可能跟从小不受穷有关,身上有股侠气。说话干脆,干活麻利,做什么从不拖泥带水。
只要家里有好吃的好玩的东西,无论谁家的孩子去串门,她都拿出来给人家吃。
村子里的大人、小孩,都喜欢去奶奶家串门。
爷爷从小过苦日子,少吃无穿,他看东西重,不喜欢奶奶把自家东西拿给别人。
因为此事,说了奶奶几次,她虽口头答应着,却从不悔改。只要自家有,只要有人来,照拿出来给人不误。
谁家有喜事,或者过年,都找爷爷写门联。
铺开大红纸,取出毛笔和墨汁,爷爷过年时通常要写几天,承包了小村里所有人家的春联。
每到此时,奶奶就很高兴,觉得爷爷很伟大,很了不起,觉得自己嫁了个有文化的人真好,有种很自豪的感觉。
其实,奶奶的日子不太好过。她一连生了七个儿女。家里日子不宽裕,她既要照顾孩子,还要下田劳作,每天非常的辛苦。
但更让她心累的是爷爷,虽然她那么的仰慕崇拜他,他却时常的讽刺挖苦她,不知道心疼她的付出。
在爷爷跟前,她总好像低他一等,什么大事都是爷爷说了算。
那时,我家住在村后,奶奶和爷爷住在村子的最前面。
每当她和爷爷生气吵架时,她就会来我家里住,母亲会让奶奶和我住一屋,睡一床。
奶奶睡熟时,鼾声虽不能说如雷,但也是很响。
在我家睡的夜晚,大多数的时候,奶奶是睡不着的。
她辗转反侧,皎白的月光,透过老式窗棂的缝隙,洒在她胖胖的身体上。
我常常在睡梦中,听到奶奶一连串的叹息声。
她勤劳、朴实,作为地主家的女儿,她除了比穷人家的女儿为人处事大方直率外,其他并无差别。
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奶奶的苦恼来自于不知如何,走进被她一直仰望的爷爷心里。
就在奶奶在六十六岁那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夺去性命的时候,一向在她面前高傲的爷爷,流了很多的泪。
把和奶奶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大院子,给了大伯,让他盖上新房屋娶儿媳妇。
自己在小菜园靠近大路的那端,盖了两间房子,拉了院墙,搬了进去。
没事的时候,他会一个人默默写毛笔字,虽然早已经不用再写春联。
小院里,种了很多的小桃红,那是奶奶生前最喜欢的花。
夏日黄昏的风,吹来,花枝乱颤,好像奶奶就隐藏在花中。
爷爷,时常坐在一张老旧的凳子上。他会久久的看着花儿,然后不自觉的流下泪来,相伴他的那只狗狗,懂事的依偎在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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