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送女儿周末返校,车上父女间的一段真实对话:
我:“爸爸写的文章你读了吗?”
女儿:“嗯”
我:“觉得怎么样?”
女儿:“还蛮有意思,你为什么要写文章?”
我:“刚开始是为了练脑,防止得老年痴呆症”
女儿:“后来呢?”
我:“现在觉得这个就是数字墓碑,好过一切实实在在的墓碑。”
女儿:“对呀,以后可以让我的孩子来读你的文章,当他们问我外公是个什么样的人的时候。”
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来,击个掌。”
2
父亲刚去世的时候,他的墓按照上海人的习惯,选了苏州一座叫灵岩山的山上墓园。当时交通不方便,每年清明/冬至,我和母亲都要坐很久的火车,加上几个小时的公共汽车,才能到达。
后来,自己成家了,工作忙了,还出国长期工作,扫墓也就去得越来越少。母亲很理解,也不埋怨。但我心里,每每不能去的时候,总有很多羞愧的虫子,不断在心里爬。
再后来,母亲自己腿脚也不便,再也爬不动山,于是好几年前,就把父亲的墓移到了上海近郊的一个墓园。
移墓是件大事,父亲的家人却没能喊来几个,亲戚们或年久失联、或年老体弱、或早已去世。
当苏州山里墓区的一个小伙子替我们打开20多年前的墓,骨灰盒早已被腐蚀得散了架,骨灰也被常年的雨水和地下的细菌“啃”得几乎不剩。
没办法,最后只是象征性地取了些剩下的骨灰和一部分泥土,放进新买的骨灰盒,带到新墓区。
记得那年冬至很冷,山上风很大,母亲的脸色很差。
苏州灵岩山
3
父亲的墓迁至上海后,每年我能去扫墓的次数比以前多了。但我最喜欢去的时间,不是清明和冬至,而是任何一个平常的时间,不为什么,只想避开扫墓时节汹涌的人流。
一直自问:再过二十年,我的孩子还会不会来扫墓,孩子的孩子呢?那些剩下的骨灰和泥土,还有多少能留下?
4
偶然的一个机会,我在网上查到父亲多年前和同事合作发表的一篇材料学论文。整篇文章充满了难懂的公式和实验数据,尽管这样,我还是读了又读,只是因为作者是父亲。
其实,我多么希望这不是一篇科学论文,而是一篇生活散文。希望当年的父亲,写写他的想法,写写母亲,写写他的孩子们。
父亲在我小学三年级时就病故了,脑海中只记得他对我非常严厉,很早就开始教我英语,可反叛的我一直就讨厌背单词,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于是父亲就用老一套的体罚方式来教,我和父亲的关系一直很紧张。
现在我也成为了父亲,也开始辅导女儿英语,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那种彼身之事此身不及的无奈,一如当年的父亲。好在我懂得了教学有方法,更多还是将怒气转至教学之道的检讨,再也没用父亲的体罚之道。
女儿静静地听我说,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爷爷其实也是为你好,这么看来,我很幸运。”
霎那间,我觉得相隔的三代人居然跨过时空,有了共同语言。
5
如今的墓,价格越来越贵(所谓“死不起”),在时间的考验下,终究还是什么都不剩,归于尘土。
与其如此,还不如换一种方式,将自己的所思,所为,所得,通过数字形式,留给后代。而这,就是我写文章的另一个重要理由。
就像父亲的论文,比起墓来,也许更久远些,虽然也有可能被删除,再也找不到。
要写不止一篇,写很多篇,一直写,写到生命的终点。让我的孩子,孩子的孩子,读完这些文章,眼前仿佛看到一个活生生的我。这比他们来我的墓祭奠,好过无数倍。
正想着,女儿一句“学校到啦”,又把我拉回现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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