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31日(火·周二)
浴池上方,不断涌下来的水柱,发出像是二十四小时也不停歇的火车驶过同一座桥时,那让人狂躁不安的声响。我带着一丝怀疑一丝疑惑,细细地用脚背挑过,于是它真得竟不带有一丝任性地从我的脚尖刺入,直至我整个脚踝,膝盖,还有我心脏跳动着的整个身体,都被温柔覆盖。
只有我的脑袋漂浮在上空,知道,这是梦。
半夜4点20分,我从梦中醒来。一酱就在我的身旁,从他的手中轻轻抽出我的手,小心地从床上下来,走到客厅里,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打开了CD机,开始播放刘若英的专辑。不管怎样,听着奶茶唱歌的声音总是很安心,就和我听三毛生前录音里的声音一样,感觉人生充满了勇气。
今天打工的地方休息,所以我给一酱用平板锅做了好几层hotcake,再淋上枫叶糖浆。他很爱吃,一脸开心的样子。我也跟着吃了一些。等他吃完以后,便牵着Choko一起,送他到车站,天气很不错,阳光照在人的身上暖和和的。
我带着Choko去河边散步。河边有很多锻炼身体的老人,带着一顶宽松的棉质遮阳帽,衣服也很宽松,用力地甩开自己的胳膊,步伐又轻又快,我担心她的身体会跟着胳膊一起飞起来。坡的下方正在进行着一场棒球比赛,一对年轻的夫妻,正坐在草丛里,互相依偎着对方,看着比赛的场地中央,他们的小孩应该就是穿蓝色衣服的那位吧,人群中显得很耀眼。在草丛的另一边,有一位画家带着画板,正在安静地作画。
Choko乐得在草丛里打滚,蹦跳,遇到了别人家的同样是来散步的,开始的时候“装作”很害怕,结果“深入了解”(我听不懂狗的语言,只是看见他们互相通过闻屁股打招呼)之后,又开始追着人家跑。
我本应该是感觉到,一片祥和与安宁的。但这,不知从何而来的,生命的匮乏感,和深深的不安,又是从何而来?
我迎着日光向前走,看到:
就在不远处,有一辆缓速前行的电车,越过了一条河。我记忆中的青春时代,单车后,紧紧拥抱住我的那双手,也是像这样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的吧。
阳光洒在河面上,一片金黄。
回家的路上,放在帆布包里的手机震动了好几下,应该是母上大人传来的微信。我不知为什么会这么肯定。因为今天是工作日,她一般是周末才会发来消息,很简短,大多是:一句正能量满满鼓励的话,一个鸡汤味十足的链接……
我打开了手机,看到的依然是简短的几行字。
我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有那么30秒左右,我像是失神了一样。而后,我将手机重新放回帆布包里,牵着Choko一步一步往前走去。路过一棵樱花树,他在树根处翘起脚来,撒了养分。
我从包里拿出钥匙来,准备开门,手却再也动不了了。僵持在原地,周围的一切连同我自己,似乎都被冻了起来。我看到了冰冻的无数裂痕。
Choko仰起脑袋,冲着我大声吼叫,我这才回过神来,用钥匙转开了门。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的腿一软,趴在地上,再也不能起来。我直直地看着远方,眼泪就从心底滑出来。
“你爸爸昨晚出了车祸,今天早上在医院里去世了。”
“你找时间回来吧。”
“昨晚,他喝了很多酒。”
我意识到Choko还在原地等我给他擦脚,然后松开脖子,我说了句“不好意思”,便掏出了湿巾给他把脚擦干净,脖子给了松绑,他立马就蹦跳着冲进客厅喝水去了。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达情绪,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难过还是开心,我只是深深地感受到了生命的软弱无力。
我知道母上大人短信中说的是哪一位父亲,从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从那以后也只是偶尔能收到过生日时送的礼物,大多是学习用具,其实,并没有什么记忆。要说记忆,大概就是去上幼儿园的时候,他把我扛在肩上带我去上学,还有我们一起去钓鱼,常常是一个下午,有一次他钓上来一条鲤鱼,拿来给我看:
“你看,这条鱼的嘴巴上已经有了三个嘴环。”
“为什么有这么多环啊?”我那时,天真无邪。
“应该是以前就被鱼钩钩住过,跑了,又被钩住,又逃了。”他的声音很低。
我顿时觉得伤心,这条鱼太可怜了。也第一次觉得钓鱼,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我把鱼竿扔在了地上。
他只是看了我一眼,没有对我进行大人的说教。
于是从那以后,我也不去陪他钓鱼了,至于后来他是不是还常常一个人去钓鱼,我也不得而知。
记忆中,他是个话不多的人,常常一个人喝闷酒。我那时还小,不懂得酒里的哀愁,只觉得辛辣,但我爱吃鱼,每顿必是少不了鱼的。我吃得还尤其认真,能尽量不破坏鱼骨头原来的样子就不破坏,我的目标就是能吃完一条鱼,剩下的骨头依然完整。所以我一顿饭吃得尤其慢,母上大人会说我几句,让我赶紧吃完饭以后还有别的事情做。父上总是庇护我:
“随她去吧,她玩得正开心呢不是。”
我想他应该也需要有人陪着他,尽管当时年少的我,对于大人的世界,毫不知情。
对于他,我会是怀念吗?
他的离去,又会给我的世界带来什么呢?
我躺在客厅的地板上,眼睛盯着心里,耳朵张开。眼睛里什么也看不见,耳朵里也什么都听不见。我重新认识到,人生一切都是虚空。
阳光是虚空,阴暗也是虚空,欢喜是虚空,悲伤也是虚空。我注意到卧室里隐藏着的阴凉,与街上的裸露着的烈日相比,如同白天与黑夜那样一清二楚。这阴凉似乎非常适合我,好叫我的神经不因思考发热。
我开始思考着,这件事情将会给我的生活带来什么。答案很容易就得出,因为我们离开对方太久,早已经不再被彼此需要了吧。所以就算是最后一次见面,也不会又什么不同。可是,母上大人怎么样了呢?此刻的她,是不是一个人在坚强地笑着呢?等到回到家里关上门,她也不能大声哭泣吧,只有等到洗澡的时候,把淋浴喷头的水开到最大,她才可以吧。因为只有那时候,没有人能看见她的脆弱。
她会想念他吗?这么多年了,她的心里依然还有他的位置吗?她会和我一样,感觉到虚空而浑身无力吗?
这些问题的答案,我真得不知道。
我不懂得为什么她们当初会选择分开,她选择了另一个人,可这么多年来,我从未感觉到她真正开心过,她像我小的时候,父上还在的时候那样,像一个少女一样笑过。她心里的眼泪,这么多年来,是谁帮她擦去了呢?
想到这里,我就心痛。逝去的人已不可追忆,我应该好好对待仍旧有机会可以珍惜的人,不是吗?
于是,我立马坐立了起来,掏出手机来,给母上回复了短信:
“母上,我认真想过了,不回去参加他的葬礼了。希望你不要责怪我,然后,不要太难过。”
很快,母上就回复了短信说:“好的,我知道了。你也是。”
那句“你也是”,指的是“你也不要太难过”,还是“你也不要责怪我”呢?我没有问,也不打算问她了。
晚上一酱下班回家后,我告诉他今天我不太想做饭,就去饭店买了点饭菜回来。他问:“我们可以去外面吃的呀。”我说:“我想要呆在家里,觉得温暖。”他笑了,说:“好。”
我定的是咖喱饭,香料浓郁了整个空气,我觉得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温暖了。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吃着,我语速缓慢地淡淡地说出了父上大人去世了的事实,还有和母亲短信对话的内容。
听完后,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我。然后从对面椅子上站起身来,从我的背后紧紧抱住我,什么话也不说。
我说:“我没事的,不要担心我,你看我连葬礼都不参加了,我们的感情没有那么好。”
他说:“不参加葬礼只是你认为人死了无法改变任何东西而已,只有在活着的时候做什么才比较重要。”
“也许吧。”我说。然后就掰开他的胳膊,开始收拾起了碗筷。很快,我就洗完了澡,上床睡觉。关了灯以后,他从我身体背后紧紧抱住我,发现我的身体在颤抖。
“爱酱”
“没事的,没事的。”
“来,到我这里来。”他将我的身体掰过来,让我面朝着他。于是,我把我所有的眼泪都放在他的怀里,我开始忘情地大声哭泣。
“我再也没有爸爸了。”我用手揪住了自己的心。
“爱酱”他用手轻轻拍打我的后背。
“我失去的不是他,是失去了一个爸爸啊。”
“爱酱,我知道。从今以后,让我来代替他爱你吧。”他将我抱紧,我的眼泪又都流下来了···
从那一天开始,我开始每天写一段日记,用微信发给母上大人看。
日记我是从11岁那年就开始写的,记录我的生活,我的朋友,不离不弃。但是写给母上大人看的话,有的话还是不适合讲,有的话不得不讲。我主要是告诉她今天吃了什么,遇到了谁,说了什么样的话,因为什么事情悲伤难过,又因为什么事情喜悦欢笑。
做这件事情的意义我说不上,只是觉得,现在的她,一定像一只受伤的羊,虽然外表看起来像狼一样坚强。
你看,黑夜够黑,那盏被挂起的圆月,才能被隐约看见。我仿佛突然听见,一只木制汤勺在诉说着,被搁置在一只空碗里的浪费。
5月的最后一天,清晨的早上,我坐在一把绿色的椅子上,弯腰拾起,遗落在地上的星星。我触摸到了,这世间一切温暖生物给的完全冷漠。这颗小行星终会在日复一日早起写字,夜读至深白日劳作的轨道中找到回家的路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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